又或者變得透明而模糊的其實是他?
妻女的呼喚聲在冷風中破碎了,眼前世界被一片冷灰色所取代。
紀冬爵驚醒,瞪著天花板,明白自己作了夢,懷裡的小女人仍然貼著他熟睡,而他卻被夢境勾起重重心事,整夜無眠。
「呃,你猜妹妹喜歡小草莓,還是小櫻桃?」已經大腹便便的吳雪桐拿起架上的兩頂小紅帽,問向一旁正一臉專注地在看嬰兒枕頭說明書的紀冬爵。
紀冬爵看著那兩頂他根本分不清楚哪裡不通的粉紅小帽,一臉好笑,「她還不知道什麼是草莓和櫻桃,而且嬰兒對裝飾類的東西根本沒有喜歡和討厭這回事。」都是家長高興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
「才不是咧,我相信咱們的紀小妹是非常有自我品味的女生。」吳雪桐已經一臉驕傲了。
紀冬爵失笑,這才摸著下巴,仔細觀察兩頂帽子的不同。
小草莓帽子有荷葉邊,是偏紫的粉紅,小櫻桃帽子兩邊各綴了兩顆紅色毛茸茸小圓球,是偏桔的粉紅。
「我覺得她應該喜歡櫻桃。」准爸爸下結論,女兒的喜好應該跟老爸差不多。
「我也這麼覺得耶!」吳雪桐笑著把草莓小帽放回架上,正好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進店裡,身後跟著龐大的傭人和保鏢軍團,一個個手裡都拿著另一家嬰兒精品店的袋子,顯然剛剛才血拼過,讓人不想注意也難啊……
「呃!」吳雪桐拉了拉身旁的紀冬爵,而剛走進店裡的一夥人也正好注意到這對夫妻。
「好巧啊。」吳雪桐走上前,「老爺爺你也來逛嬰兒用品店?」
怎麼會碰巧被這妖女給遇上了?紀老爺子臉漲紅,支支唔唔地道:「我走錯了,我要到隔壁喝老人茶。」
「你們買了好多東西哦。」吳雪桐興奮地拉著身旁的紀冬爵,指著紀老爺子的保鏢一號手裡抱的淺桃色底,鵝黃小花朵木馬,「玩具花木馬耶!我覺得妹妹也會喜歡那個……」
當然咯,也不看看是誰挑的!紀老爺子心裡暗暗得意,偏偏又覺得尷尬,嘴硬地道:「我……我是幫一個老朋友的孫子買的。」
「是哦?」吳雪桐又撫著圓圓的肚皮,「紀妹妹,你爺爺幫別人的孫子買玩具,都沒有買給你……」
「你不要亂講!」紀老爺子跳腳,「妖女,不要挑撥我跟我寶貝孫女的感情,這些都是買給她的,還有……還有這間店的東西我要全包下來,哼!」
一旁的店員和紀老爺子的保鏢全都悶悶地笑著,連一向和父親關係不睦的紀冬爵,嘴角也忍不住輕輕上揚了。
難纏的紀家兩父子,看樣子都拿這扮豬吃老虎的小女人沒轍啊!
每回產檢結束,兩人會一起上二十分鐘的胎教與生產課程,每次結束前會有五分鐘小考,說起來有點汗顏,她這個准媽媽成績普普,倒是紀冬爵次次都拿滿分。
沒辦法,她最近很容易想睡覺,尤其閱讀的文章字一多,就會忍不住會周公去,不過比起她這個閒閒美代子的准媽媽,紀冬爵不是應該更沒時間看老師發的手冊和資料嗎?
「那有什麼難的?中午休息時間,上下班在車上的時間,睡前十分鐘……多的是時間可以利用。」紀冬爵一臉理所當然。
瞧瞧,他那表情,就像學生時代那種每次都拿滿分的討厭鬼,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考滿分有什麼難的?」
好啦,她是大混仙啦!還以為考完駕照,這輩子都不用再考試了咧!
他們正要離開醫院,花園裡卻突然傳來小孩子的哭聲。
「媽媽……把拔……」小女孩握成拳頭的小手不停地揉著滿臉的淚水,哭得臉兒都紅了,花園裡的其他人都跑來圍觀,護士小姐急忙上前安撫顯然是和家長走失的小朋友。
「把拔……跟馬麻不見了……」小娃娃抽抽噎噎地回答護士阿姨的問題。
「哪家的大人這麼粗心啊?」
護士小姐牽著仍然扁著小嘴,不停張望著尋找爸爸媽媽的小女孩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另一位年紀較輕的護士則跑回醫院廣播找人。
「好可憐哦。」吳雪桐看了都覺得不忍心了,只有作了媽媽才知道小孩不見有多心疼,想想那是她肚子裡的一塊肉啊,她都不敢想肚子裡的寶寶要是有天走失了,她會有多難過。
那對粗心大意的父母紅著眼眶出現了,小女孩找到爸爸媽媽,破涕而笑,在花園裡散步的其他病患紛紛叨念這對父母的失職,害得小夫妻倆都不好意思了,只能不停地親吻女兒,安撫她擔心受怕的情緒。
然而那個畫面看在紀冬爵眼裡,感受到的卻是另一種震撼,他握緊了妻子的手,回家的一路上沉默無語。
他的女兒,終有一天也會這麼哭著,哭喊著爸爸不見了,他卻注定無法親手抱起她,拂去她的悲傷和眼淚,他的小寶貝必須哭著接受現實……
他的心,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無力且撕裂般的疼痛。
那天睡前,吳雪桐說要發憤圖強,要紀冬爵把自己看的手冊內容也念給她聽,她說字太多她會睡著,也許用念的效果會比較好。
結果,紀太太真是太看得起自己想出來的爛方法了,紀先生低沉平穩的嗓音,對她來講比催眠曲更動人啊!紀冬爵都還沒翻下一頁,她就睡著了。
紀冬爵看了實在覺得好笑,心裡偶爾也羨慕她隨時隨地都能立刻入睡的好本事。他伸手替她把被子拉攏,原本想起身到書房去,下一秒,吳雪桐的大腿已經跨在他身上。
紀冬爵起身的動作頓住,自然而然地又躺回她身邊,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就著夜燈,他忍不住細細看著這個他原本不打算放在心上,不打算在意,更不想有愧疚的女人。
她夠不夠堅強?會不會怨他?
或者他該問的是,她會不會為他流淚?
若是會,是因為她愛他嗎?
他的喉嚨一緊,喉結滾動,眉間被悲傷刻劃出深痕。
多奇妙,現在的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希望答案是肯定或否定了,他娶她,原就是不希望她難過,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她不需要內疚或心碎。
若她沒愛上他,他想他會感到慶幸,卻沒辦法不感到悲傷。
若她心裡有他,他會欣喜若狂,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悲傷。
他忘了,忘了自己在決定不去計較是否落入愛情陷阱的同時,該考慮到她也有感情,也會習慣依賴他。
下午那個畫面又浮現在腦海,這一次,醫院中庭裡哭泣的小女孩,有了一頭卷髮,她哇哇大哭,哭著喊爸爸,這一次,畫面裡有穿著黑衣的吳雪桐,蒼白著小臉,眼眶泛紅,抱著哭泣的小女兒,只敢把臉埋在她的小身子上,靜靜的,只有肩膀抖動。
原以為已經夠疼痛的心,又痛得幾乎讓他要咬緊牙,連眼眶也紅了。
他不能讓那樣的情節發生。
第10章(1)
紀冬爵那天下班後,帶了一名律師和律師助理同行。
餐桌上,飯菜都冷了,紀冬爵本來已經打電話回來,要傭人請吳雪桐先用餐,她卻固執地等他回家,這一刻他心裡既氣惱又不捨,欲逼自己面無表情地面對一臉無辜和不解的她。
「這些是紀先生現有的財產總數,在兩位簽下離婚協議書後,包括在陽明山的一棟房子,以及目前所在的這棟房子,還有加拿大一處避暑別墅,和目前市價兩千萬的基金與黃金,一部BMW,將會過戶到吳小姐的名下,相關稅務與傭人的薪水會從紀先生賬戶裡扣除,另外紀先生會再支付你每個月六萬元的贍養費,未來會視孩子的需求與全球物價變動再行調漲……」
「什麼意思?」吳雪桐一向對意外有點慢半拍。
「我們離婚吧。」紀冬爵面無表情,彷彿這數個月來溫柔地陪在她身邊陪她產檢,陪她逛街,晚上會抱著她,會在她肚子餓時起床幫她買消夜的那個男人已經被外星人綁架走了,又或者其實之前那一個根本是假的紀冬爵,這一個才是真正的、原本的他。
畢竟他本來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吸血鬼,全世界的人都這麼說。
吳雪桐的腦袋開始消化眼前的事實。
所以,他結婚的目的已經達到,她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嗎?
原以為自己不在意,不希罕他給予愛情與友情,她卻錯估了自己的心,以為自己和那些渴望被愛的女人不一樣。
不,她不是渴望被愛,而是偷偷在期待,期待著兩心相屬,期待一切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結果她也不過是跟姚莉可落得同樣的下場。姚莉可高昇,而她拿到豐厚的贍養費。
「寶寶……」她記得他說過,她有撫養權。
「紀先生放棄孩子的監護權。」
吳雪桐傻眼了,「為什麼?」這不是他原本結婚的目的嗎?
「簽字吧。」紀冬爵只是把已經簽好的協議書拿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