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北虞國的男人若是外出,必定會帶幾樣當地的東西回家,讓家裡的人知道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有些什麼。」
他好像認定她是北虞人了。
也好,北虞民風國情比較接近現代的平等觀念,一夫一妻,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棄夫,兩人不和可離婚,女子再嫁也不會惹人非議,這些能解釋為何她總有些格格不入。
對於朱行雲的示好,也說不上來,她很感動,只是還不到心動的地步,在她心裡始終覺得對方比自己年紀小,而且是小很多的那種小,是弟弟,因此即便條件不錯,對自己也好,可她內心就是有種障礙跨不出去,但她也告訴自己,如果可以的話,對他好一些,將來等溫任遠歸來,再問問能不能讓她回溫家。
只是惜玉沒有想到,這時對此毫無眷戀的自己會在某天改變心意,不再只是感動,而是心動,至於那日也不是在很久以後……
惜玉沒有跟朱行雲出過定將院,朱行雲也沒有要她一起到府中散步,所以當她聽到他說。「跟我來」時,原以為他要去書房,沒想到他卻出了垂花門。
定將院左側是牡丹院,牡丹院再過去一點便是她跟晚晴常去的花園,各式繁花盛開,錯落有致,池塘邊有假山假水還有假瀑布,簡單來說是超壯麗,在那邊遇到朱府其他女眷的機率算高,好像大家都滿喜歡那個花園。
今天,朱行雲帶著她從右牆拐出去。
惜玉第一次走這邊,原以為會是跟院落一樣的江南園景,卻意外看見一條長長的散步道。
兩邊植著一株又一株的梧桐,樹幹筆直,油亮的綠葉又是一片繁茂,樹景延伸百來尺,早夏夕陽點點篩下,明信片般的景色。
左邊是可以行船的大水塘,右邊有小坡,坡上有幾隻小鹿,睜著黑色的大眼睛看啊看的,倒也不怕人,那定住的模樣可愛到不行。
惜玉見到如此景致,忍不住驚歎,「真美。」
「我也猜你會喜歡。」
她還以為這裡除了花園便是花園,沒想到居然有這種地方。
夏日夕景,梧桐行道樹,小鹿,太療愈了。
朱行雲帶著她到水塘邊,船夫早等在那兒,兩人一上船,槳即搖開,往湖心裡去。
船頭有矮桌有軟榻,上面還放了些點心。
暖床工作三個多月,惜玉一直以為朱行雲是工作狂,沒想到居然還有點生活情趣。
除了在船尾的船夫,也沒其他人,惜玉脫鞋上榻,盤膝而坐,心想這時候若是有包蝦味先就好了……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
「能出來自然是高興的。」
「說得好像是我關著你了,我可不記得自己禁止你出院子的。」
「朱家這麼多女人,我怕。」惜玉拿起玫瑰餅咬了一口,「趙姨娘,池姨娘,趙姨娘有四個女兒,二少房中有正妻,有將來肯定會扶為平妻的寵妾,還有你的姨母跟兩位表妹,個個都是主子,個個講話都底氣十足,我自然能躲多遠便是多遠。」
朱行雲笑,「你也怕人欺負?」
明明就是個厲害丫頭,那日她不動聲色教訊溫家二少奶奶的事情,他可都還記得清楚。
當時也不過十六歲,便讓快三十歲的婦人啞巴吃黃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事清心。」長輩或者朱家姑娘也就算了,基本上就是名門派頭不算什麼,張梅兒才是讓人吃不消。
小肚雞腸,但架子又挺大。
她跟晚晴有次遇見,張梅兒見晚晴釵子上一枚拇指大的東珠,竟當場變臉,說什麼名分未定,豈能用上這等好物,即便朱行雲送了也是看在郡公主的分上,晚晴居然就這樣戴了,太沒規矩之類。
晚晴顯然司空見慣,只是微微一笑沒再搭話,倒是張梅兒那看著釵子的眼睛,嫉妒得像是要噴火,惜玉心想,不過就是支釵子就跳腳成這樣,萬一給張梅兒看到自己鏡台抽斗內的事物,那她不就要氣死了。
「你最近不是因家裡來了客人挺忙,有時候還幾天不在,怎麼有空帶我出來遊湖?」
尋常一句話,可是朱行雲臉上卻出現些微不好意思——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她看到了,還挺清楚。
矮油,害羞了?
她想,「家裡最近不是來了客人挺忙,怎麼有空帶我出來遊湖」這句話有歧義嗎?應該沒有吧,那他突然不好意思什麼?
看著老成少年突然變成羞澀少年,還挺有趣的。
惜玉忍不住壞心一起,「你若不想回答沒關係,我也就隨口說說,不是非得知道答案。」
朱行雲想了一會才道,「等等便跟你說。」
等就等,反正她時間大把的是——如果說三個月前她還想著要回家的話,那麼現在她就是認清事實的時候了。
從春天到夏天,她有了很深刻的體認,朱行雲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放她走。
根據她跟廚娘打聽來的八卦,朱行雲這幾年院子就一個女人,叫做鵲兒,但他將鵲兒收房主要是因為柳氏想抱孫,朱富戎與盧氏也殷殷催促,沒想到鵲兒大膽假裝有孕,下場自然是個慘字。
後來嘛,大少爺在外頭有紅粉知己,院子也還是沒有收人,即便晚晴跟初曉沿兩個正妹進來,他也沒碰,寧可夜宿花街粉樓……接下來,就是她了。用膝蓋想也知道自己對他來說不一樣,可是——
「你到底……看上我哪裡?」
第7章(1)
朱行雲沒想到惜玉會問出這句,意料之外又有些欣喜——這丫頭終於從認命般的不置可否開始有點在意。
「你猜猜。」
「你這可為難我了,我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到才問你,我樣貌雖然討喜,可也遠比不上初曉跟晚晴,才藝是零,廚藝是零,心胸恐怕也是零,原以為你是一時有趣,可現在看來又不是……」
朱行雲笑了出來,全朱家,大概也只有惜玉會這樣說話,「若我說,對你一見鍾情呢?」
她瞪大眼睛,「我?」
「你。」
她一臉疑惑,「可、可我真不特別美啊……」
「不是那種一見鍾情,而是我知道你一肚子壞水,很合我的意。」
「我哪有。」
見她連忙撇清,朱行雲更顯開心,「沒有?你當初那盤棋使詐在先,激二弟在後,這不是使壞是什麼?」
「是計謀不是陷阱,說潤玥若贏,得拿走全部琉璃珠的是二少,同意我替潤玥下的是你,我可是全部照著規矩來。」
「便是如此才說你一肚子壞水。」
如果此刻有鏡子,真該讓她看看自己說話的神情,活潑又充滿生氣,表情十足,光是這一點便讓他記在心裡。
朱家年輕的丫頭不少,尤其他跟郡公主訂親後,母親又送了十幾個貌美丫頭進院子,她們的眼神總是討好獻媚,想的大抵也是若能懷上他的孩子,就能過上好日子之類的,他都還沒說中意誰,那群丫頭居然就自己分成了兩派,開始聯合算計如何得益,甚至開始給對方使絆子,說壞話,母親若賞下布匹飾物那更是不得了,醜態畢露,即便個個外貌都無可挑剔,但他就是覺得個個難看得很。
人生數十年,總要跟個能說話的人相伴才有意思。
他記得當時,惜玉滿口金錢與正義,可是現在他在她妝台放了不少值錢之物,唯一有用掉的只有一些金珠子,明珠翡翠都在抽斗裡,也不怎麼配戴,他帶給她的小木刻跟畫冊倒是常常拿出來賞玩。
但要說她不愛金錢倒也不是,他知道那些值錢之物能給她安心,她雖然沒戴在身上,但心裡清楚自己擁有什麼,一項一項都放得好好的,不給別人動——這點也跟其他人不同。
金銀財寶誰不愛,即便他自己也很喜歡,可是沒人承認自己愛,好像說出來就一身銅臭一樣,其實那又有什麼,他跟爹,弟弟,辛辛苦苦不就為了在帳上多些金銀嗎?何況後來又讓他知曉她有足夠的能力鎮宅,只要她願意,四兩撥千斤便能解決問題。
他不想要一個工於心計的女人,也不想要一個任人欺負的女人。
他希望他的女人跟自己能說話,能對話,而不是一味請示與討好,這麼算下來,他身邊的女子除了她,還能有誰。
雖然北虞國風俗民情皆與東瑞大相逕庭,但為了得到她的真心,他不介意以北虞之禮對待她,即便過程繁瑣,現下看來也算有收穫。
剛開始她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除非說起溫太夫人,康氏,溫潤玥,否則她也就是那個樣子。
但最近她的表情多了,兩人交談也不再只是他問她答,他逐漸感覺得到她對他有那麼一點點興趣——他的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既然知道我一肚子壞水,那還留我,不怕我哪日挖洞讓你跳?女子嘛,比起我來說,溫順聽話又不用費心的豈不是好多了。」
朱行雲笑了笑,想,若不用我費心,便不值得我放心上了,「這個嘛,以後再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