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曾經猜想過,母親對她不公平時,父親選擇視若無睹的原因,是否是因為李倩羽的緋聞太多,多到父親認為被仙人跳,懷疑她並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李倩羽用來交換財富的物品?
她肚子裡一直有疑問,但她是何等驕傲的人,這種話,她寧願讓它爛在心口,也不會找人問。
「對。」他不隱瞞。
「她的經歷教會我一件事。」
「什麼事?」
「愛情是件破爛事,除非吃太飽、閒著沒事做,否則千萬別自討苦吃。」
「這種說法對愛情並不公平。」他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兩圈。
龔亦昕笑了。她自己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而姜穗勍認為不公平,是因為他沒有在愛情裡吃過虧,依他的條件,他在愛情面前應該是無往不利。
「曾經聽個護士說,愛情和鬼一樣,聽到的人多、碰到的人少。而我認為,碰到愛情和碰到鬼一樣,都不是好事。」
「看來,那個方沐樹讓你……印象深刻。」
「如果只是印象深刻就好了。」她自我解嘲。
比「印象深刻」更進一步。是不是「餘情未了」?這個想法讓他心生不爽,甩頭,他不願意讓自己心情變糟,於是改變話題。
「幼琳說,你早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卻決定隱瞞,為什麼?」
「我以為這樣可以讓我母親在憤怒的時候有所節制,我以為撕破臉、攤出底牌就沒有了模糊空間。重點是,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才國二,我還需要父親和母親的資助,才能夠完成往後的學業。」
「現實考慮?」
「對,我從來不是浪漫的人。」
「國二的孩子,應該有能力避開暴力對待,你為什麼要容忍你母親?」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想藉著自己的可憐,來刺激父親的罪惡感。」
「說謊。如果能刺激出他的罪惡感,早在你是孩童時,就不會被這樣對待。你是因為……覺得對幼琳的母親有所虧欠,才決定忍下來的,對吧?」
一句話,他正中靶心。
仰起頭,驕傲的她寧願被認為壞心腸,也不願承認自己感覺虧欠,她想放聲回答:並不是。
但姜穗勍比她早一步說話,「你是因為攤開底牌,不想造成摩擦,才不再上七樓探望幼琳,並不像大家所傳的,毫無姊妹之情,對吧?」
她緊閉嘴巴,打死不承認。
他搖頭。沒見過比她骨頭更硬的女生。她不懂嗎?偶爾的示弱,對自己只有好處沒壞處。
姜穗勍伸手握住她的。「有空的話,去看看幼琳吧,她很期待能夠和你當真正的姊妹。你們都是善良的好女生,不應該因為上一輩的事情而有隔閡。知道嗎?她真的很崇拜你。」
龔亦昕搖頭,堅持自己是壞女人。「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善良,事實上,我很邪惡。」
「邪惡?」他挑了挑眉。
「我說過自己不是天才,考第一名,是我的習慣和目的。其實……我的目的是打壓幼琳,讓她處處不如我而自卑、無助,讓長輩的眼裡只看得見我。」
「但你失敗了,無論如何,幼琳都是家裡的小公主,她仍擁有所有的注目。」
或許幼琳在外人面前會自卑,但因為有父母的疼愛和支持,絕對不無助。真正無助的人是她,最親的人,傷害自己最深,這樣的她,無法學會信任。
有一個統計說越容易信任別人的人越快樂,而她,優異無比的龔亦昕,並不懂得快樂。
「誰說的,我成功了,母親自認她比李倩羽高等,她是音樂教授而李倩羽不過是個小歌女,沒想到歌女的孩子卻比教授的孩子優秀上千倍,你想,當別人在誇獎大女兒的優秀表現時,她的心會有多痛苦。」
她從來沒想過,會將心事對幼琳的男朋友坦承,姜穗勍總令她失去控制,她總在他面前衝動、不自覺的敞開心胸,這並非好事,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這就是你的報復手法?」
「對,我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他失笑,跪坐起身,大手捏上她的臉。「你報復人的方式還真善良可愛。」
真不曉得這對姊妹怎麼了?老是覺得自己很邪惡,教她們「邪惡」這個詞彙的人,應該去跳樓。
善良?龔亦昕拉下他撫上她臉龐的手,挑眉望他,許久,抿唇一笑。
「我母親一定不會同意你的話,她認為我是惡魔投胎,陰沉奸險,心機重。」
「那我只能說,大學教授的生活太單純,她沒見過何謂真正的陰沉奸險。」
說完,他一手搭上她的肩,一手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前。
瞬間,她無法思考,腦袋糊成一片,所有的知覺都停留在他溫暖的掌心上面。他……正在擁抱自己,而她,舒服得不想離開這片胸口……
「龔亦昕,認真聽我說。」他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眼睛對上他的。「李倩羽是錯的,她沒有辦法照顧、疼愛女兒,卻決定把女兒生下來,她太不負責任。
「龔院長是錯的,他沒能力維護女兒的平安幸福,沒本事讓她在不會恐懼的環境下長大,就不該搞外遇、不該讓對方生下小孩。
「院長夫人也有錯,她心胸狹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無法把恨轉為愛,好好疼惜上天送給她的禮物,就不該把你接回家。
「他們都錯,獨獨你沒有錯,不是你選擇成為他們的女兒、選擇在那個環境下成長、選擇成為院長夫人的情緒發洩桶,更不是你選擇過這樣的生活。」
是嗎?她沒錯嗎?
她以為自己的生命本來就是個嚴重錯誤,若不是她被生下,怎會造成無數人的痛苦?
「我承認你很厲害,但厲害的不是你總考一百分或者成為很有名的心臟外科醫師,而是你在那樣的夾縫裡,非但沒有自暴自棄、自哀自憐,還讓自己長得健康強壯,成為社會上的菁英。
「你雖然對這個世界充滿不信任,卻仍然願意放下對人性的不信任,竭盡全力去挽救無數條生命;你從沒有被好好對待過,卻可以盡心盡力幫助每個需要你的病人。龔亦昕,我要說,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女生,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
她怔怔望著他,一時無法反應。
她不是機器人嗎?機器人明明無心,他怎能窺見她的心事?
她的心牆築得又高又堅固,他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推倒它,把她的心挖出來,細細剖析?
為什麼他那麼天才,那麼能洞悉人心?為什麼他不像普通人那樣,當她是個沒感情又難以親近的女人?
糟糕,這麼好的男人……萬一她控制不住自己,會發生什麼狀況?
「哦,那個姊姊沒血沒淚,妹妹生病不但不探望,還趁機槍走她的男朋友。」
「我就知道養你是個詛咒,你在報復幼琳搶走方沐樹嗎?就算是,也別選在這個時候,你看不出她病得那麼重,而穗勍是她唯一的希望窗口嗎?!」
「你們姊妹的口味還真是類似,總喜歡上同一個男人;之前是我、現在是姜穗勍,你們就不能坐下談談,別再把男人玩弄於股掌間?」
方沐樹和母親無數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
不、不對、不可以……萬一不是她的風格,她的風格是迅速、確實、篤定,不會有萬一,她絕不允許自己「萬一」喜歡上姜穗勍。
匆促間,她推開他,拿起瓶子,一口將礦泉水飲盡。
在放下瓶子的同時,她已經武裝好自己。
淡淡一笑,她保持朋友之間該有的距離說:「天才先生,你贏了,我被你說服了,有空我會去看幼琳。」
說完,她借口忙碌將他趕出門外。
門關起,她背靠著牆,心頭……一團紛亂……
第6章(1)
她從護理站拿來幼琳的病歷表,驚覺情況比她想像的還糟糕,認真回想,外頭的傳言並沒有冤枉她,她真的太不關心這個妹妹了。
敲兩下門,龔亦昕走進病房,意外發現姜穗勍也在。
怔愣兩秒鐘,才想起,他在這裡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是幼琳的男朋友,過來陪伴她也是應該的。
自己不應感到意外,該覺得輕鬆才對,因為母親並不在房裡。
她望向幼琳,幼琳很開心,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臉上的笑容不曾斂起,幼琳的幸福撞擊她的胸口,令她突然感到一陣痛楚。
為什麼?她不太清楚,但她讓理智迅速出頭。
理智說:「病人能維持快樂是件好事。」相較於此,那個撞擊她胸口的力量,顯得微不足道。
龔亦昕一邊低頭看病歷,一邊為她量脈搏,又從口袋掏出手電筒,照照她的瞳孔,再拿出聽診器,聽聽她的心跳,最後調調點滴,才問:「今天,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姊,你又不是我的主治醫師。」她小心翼翼說話,好像很怕姊姊生氣似的。
她的話逗樂了姜穗勍。幼琳說得對,亦昕習慣當醫師,不習慣當病患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