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樹很蠢,以為她純粹因為過去那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在生氣,卻不曉得她更在乎的是驕傲被撕裂的不堪,而現在,他又犯了同樣的錯誤。
打開手機,龔亦昕想也不想,找出姜穗勍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接通後沒等他開口,搶先一步說:「勍,你在哪裡?下班了嗎?我好累哦,累得不想開車,你不要先去買意大利面的材料,你先來接我,我們一起去逛超市再買,好不好?」
她用了連自己都想像不到的甜蜜語調說話,講完,雞皮疙瘩在皮膚表面爭相冒出。
電話那端,姜穗勍愣住。那通來電……
再確定一次,是龔亦昕的電話號碼沒錯……他細想十秒鐘,然後揚起笑容,對秘書小姐交代,「幫我把六點的會議改到明天早上。」
然後他再打一通電話、匆匆拿起車鑰匙,往新生醫院的方向去。
他的動作很快,不過短短十幾分鐘,就帶著一大把玫瑰花走到龔亦昕面前。
她被他的陣仗嚇到,呆呆地看著他朝自己走來,看他熱情地攬上自己的腰,輕輕一個頰邊啄吻,用溫柔到讓人發瘋的語調說:「Baby,你今天比較早下班哦。」
「是啊,今天的手術很順利。」她的聲音卡卡的,所有的知覺彷彿全集中在腰間被那熱熱掌心碰觸的地方。
「你啊,別讓自己那麼忙、那麼累,不然以後我們的寶寶要找媽媽,我還得帶他來掛號。」
姜穗勍在說笑,臉湊得靠她很近,他眼底有一絲絲調皮,看得她也忍不住拉起嘴角。
「沒那麼嚴重。」
她不是天才,但能猜出天才先生,在接到電話的短短幾秒,已經迅速分析並瞭解她碰到什麼情況。
「誰說不嚴重,你再這樣下去,我就去找岳父抗議。」大手一縮,他扣住她的頭,壓入自己胸口。
直到這時候,她才發覺姜穗勍長得很高,高得像個巨人,可以一手將她收納。她開始後悔了,後悔幼稚地找他演這場戲,因為即便是演技高超的老演員,也很容易在碰到頻率正確的那個人時……入戲太深……
「Baby,這位醫師很面生,要不要介紹一下?」姜穗勍指了指面露訝異的方沐樹。
戲什麼時候轉到這裡?她從他胸口仰起頭,發覺自己只能看到這男人的下巴。真是的,跟他在一起,要把高跟鞋換上。
「他是醫院新來的醫師,方沐樹,神經外科的菁英。」
方沐樹?!他的笑臉被扯了下來,不過,他很快恢復,伸出手,和對方交握,他笑著問龔亦昕,「你們在聊天嗎?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沒有,只是剛好碰到,他是我學長……那個,他也想看看你。」說完,她忍不住挑釁地望了方沐樹一眼。穗勍周全了她的驕傲。
方沐樹想開口,但姜穗勍不給他機會,低下頭,額頭對上她的,「如果沒事的話,小笨笨還在家裡等,我們早點回家好不好?」
小笨笨?指穗青嗎?穗青聽到肯定要大大抗議一番。龔亦昕這麼一想,不禁笑了。穗勍的話分明是要誤導對方,他們已經住在一起。
事實上,誤導方沐樹的並非姜穗勍曖昧的言語,而是她在聽見「家」那個字眼時,沁心的甜美笑顏,那是真正擁有幸福家庭的女人,才會流露出的神情。
他記得,她一直想要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好。不過我想繞到『幾分甜』給小笨笨帶一盒鳳梨酥。」
「沒問題。方醫師,我們先走了,再見。」姜穗勍朝他點頭之後,便拉著她離開。
背對方沐樹,他摟緊她的肩,滿臉的不高興,龔亦昕不懂他的怒氣何來,走出醫院外後,才開口問:「你怎麼了?」
「他就是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這下子,不光是滿臉的不高興,連口氣也不高興得緊。
「你記得他?」
「誰不記得?木頭做的樹,一個很廢話的名字,有用金銀銅鐵做的樹嗎?」
龔亦昕笑出聲,沒想過有人會這樣解釋他的名字。「不是木頭的木,是沐浴的沐。」
「我管他是什麼木,他不是出國了嗎?外國的月亮那麼圓,他回來做什麼?」他賭氣道。
這問題她該怎麼回答?
「也許他覺得台灣是個可以發展的地方吧。總之,他回來了,頂著醫學博士的頭銜,被重金禮聘到新生醫院。」
「你父親不是院長嗎?為什麼要聘用他?」他不知道他女兒被這個負心男人欺負過嗎?
姜穗勍不明白自己幹麼那麼生氣,可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沒辦法假裝那個方沐樹是路人甲。尤其想到從明天開始,本來已經沒有聯繫的兩人,可能會在這醫院的每個角落,隨時隨地見到面,他就很生氣!
更讓人生氣的是,她竟然找他來假扮男朋友,這意謂什麼?意謂她還在乎方沐樹、還重視方沐樹,他們過去的那段,並未真正過去。
「他是菁英,我說過了。」
「菁英?!」他冷笑兩聲。「換句話說,他明天開始會在醫院裡面四處走動?」
「是。」回答的同時,她終於想通了。
方沐樹畢竟是幼琳的前男友,他不高興,也是應該的吧。他是不是會像威脅自己不能接近穗青那樣,跑去對方沐樹撂狠話?
「你放心,不會的。」她歎息,垂下了眼睫。
他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笨。「不會什麼?」
「幼琳和他不會死灰復燃。當初幼琳追他,只是因為不想輸給我。」她把玫瑰塞回他手中,客氣而疏離地說︰「以後別帶花到醫院,花裡面的細菌對病人不好,但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過來。」
她朝他點頭,連看都不敢多看上一眼,迅速轉身走開。
心不明所以地酸澀著,她選擇漠視酸澀的存在,選擇不去追根究底、不去分析原因,只是任由它發酸發臭,任由它在心底下著一場又一場的毛毛細雨。
龔亦昕還是買了土鳳梨酥、煙熏鴨翅,並且租了一套十二本的漫畫。
她真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傍晚那場……他們算是不歡而散吧,如果他事前知道那個需要他幫忙打發的對像是方沐樹,也許打死都不會出現吧?
現在可好了,他得到病房裡面努力地對幼琳解釋,才能解釋好他怎麼會在突然間,變成龔亦昕的男朋友。
至於方沐樹……知道事實後,他會怎麼想?想……哦哦,龔家兩姊妹對男人有同樣的喜好。或者認為,她找來妹婿扮演男朋友,代表她未曾把他放下?
皺起眉頭。煩!她討厭人際關係。
她在跑步機上面待了五十分鐘,還是沒辦法把煩人的感覺擠出腦袋。
她洗澡、洗頭髮,以為「煩」擠不出來,或許可以被「洗」掉,但是洗完澡後三十分鐘,鬱悶的感覺是堵塞還在胸口。
她恨恨地打開計算機,再找出一大堆數據堆在桌上,她以為假裝很忙,就會順理成張地忙下去,遺忘所有擾人的事情。
以往的經驗是這樣沒錯,但今天晚上……呼,吐口長氣,把臉埋在掌心裡,她還是好煩。
門鈴響起,她像被電到似的,丟下手上的書跳起來,她慌亂地喘息,好像門外站了個大妖怪,只要門打開,就會衝進來把她吞噬殆盡。
「醫師、醫師……你在家嗎?」門被拍響,姜穗青的聲音隨之傳來。
龔亦昕歎氣走到門邊,打開門迎進她的笑臉。
「穗勍說,你可能沒有看到簡訊,他在簡訊裡告訴你,今天晚上要做意大利面。」
他沒有生氣嗎?沒生氣她給他帶來麻煩?她抿抿唇,沒有回答。
姜穗青看一眼她滿桌子的書,鼓鼓可愛的腮幫子說:「你在忙哦。」
「是啊,工作很多……對不起,今晚不過去了。」
「你不來就不好玩……」她兩隻手在肚子前面搓著。
「你有話想告訴我?」龔亦昕看出她的意圖,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生。
「嗯。」她用力點頭。
龔亦昕一關上門,差穗青拉著她走進她的房間,住浴室走。
穗青的行動讓她不由得猜測,他們家裡到處裝了針孔,否則她怎麼老以為只有浴室是安全的?
關上門,姜穗青笑咪咪的抱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今天……我和阿憶接吻了。」說完,她鬆開她,整張臉爆紅。
接吻,那是什麼感覺?那年……方沐樹的唇曾不經意擦過她的唇,得知她沒有感覺,他於是生氣地封住她的唇,輾轉激吻,但她仍沒有激情、沒有太多感覺。
於是他氣急敗壞的對她大吼:你是機器人。
那是唯一一次,她覺得「機器人」是傷人的字眼。
「醫師和男朋友接過吻嗎?」
她想搖頭,但在穗青溫暖的目光下,她說不出謊話。「有。」
「那你一定也臉紅心跳,胸口怦怦怦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跳出來,對不對?」
她尷尬一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