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人是自作孽,他們對權勢貪得無厭才惹火燒身,我何須報仇?」靳懿威冷漠的說。
靳家三代皆擔任重臣輔佐朝政,財富、權勢都不小,偏偏還不滿足,妄想拱三皇子上位,期望日後能在熙朝呼風喚雨,左右新皇,因此在檯面下的小動作不斷,卻愚蠢得被大皇子利用,將皇上亟欲壓下之事刻意散播出去,讓全朝百姓同聲唾棄東宮太子,此舉終致惹惱皇上,將野心勃勃的靳家人一次從官場上除名,只留了原本就被世族忽略的靳懿威為朝效命,說來也的確如靳懿威所言,是自作孽,只不過靳懿威終究還是受到波及。
齊謙問:「你不怨我父皇?」
「靳家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皇上已替靳家留了面子,也為我安排出路,我心存感激。」靳懿威說得坦白。
「好,很好,你比我想像中更理性,難怪我仍是東宮太子時,父皇總要我多與你親近,盛讚你是熙朝未來的國之棟樑。」齊謙讚賞點頭。
「皇上也在幾次會談中向我提及二皇子絕對是未來的一代明君,」靳懿威突然一頓,思索片刻才再開口,「我知道二皇子做什麼事都不疾不徐,信奉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凡事錯了改正就好,這一次被大皇子設計陷害,就算被廢也不急著找出證據復位,只想揪出算計一切的大皇子。」
齊謙黑眸一瞇,「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比二皇子以為的還要更多。」靳懿威坦承。
齊謙勾唇一笑,這人有意思,與他妻子的直率熱誠一樣讓人印象深刻,「那靳大人何不再說說?」
「一個月後,江南鄉試放榜,但那是一樁科場舞弊,考官及副考官私受賄賂,早已洩露考題,只不過那些收賄的錢並非全進了這兩人的口袋,他們還有更硬的後台,是那個後台吞下大部分的錢。」
在他這名定容縣的縣官上面,還有江蘇巡撫江方樁,江方樁往上還有兩江總督杜揚……「你如何知悉?根本還未放榜,如何論收賄?」這一點倒真讓齊謙訝異。
「沒錯,時間還得等到放榜後,屆時那些中解元及多名中舉者的名單一出,二皇子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會知道這些人的才識、文理皆為中下,不足的部分就是靠大筆銀兩補足。」
齊謙注視著靳懿威,看來,他還小看了這人,只是靳懿威走馬上任也不過四個月,他的人在這裡一年都不知道的事,靳懿威卻一清二楚,難道第三方黑衣人是靳懿威的人?他腦海突然閃過一件事,而後笑了,這確實可以拿來測試,「行,這事我拭目以待,若真涉及貪瀆收賄,我這二皇子就算是個閒王,在罪證確鑿之下,判個斬立決也沒人敢有異議。」
靳懿威點頭,「如此甚好,貪官污吏只會禍及百姓,損國根基。」
齊謙突然回身,遠遠看著在大樹下有說有笑的兩人,「靳大人可知道……」
他故意停頓,看著已跟著他轉過身來的靳懿威,「當紫英帶著令夫人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一名武功極強的暗衛潛藏在對街一隅,還一路以不可思議的卓絕輕功跟到這裡……」
靳懿威的目光迅速掠過一株可以看到他們這一行人的繁茂大樹上,但即使這個眼神再快,仍被齊謙捕捉到了。
齊謙低頭一笑,看來這人偽裝文人的能力實在太強,自己手下會查不出靳懿威的人馬也不算太冤。他話中有話的接著說:「一個人雖居小位,看似不足為患,殊不知在大事上藏得極深,還無聲無息的進行著一些檯面下的事,那才教人畏懼,靳大人以為如何?」
靳懿威黑眸一瞇,看著他含笑的目光,心裡有底,齊謙已經知道一些事了。既然如此,他不在乎馬上多一位原本就是他計劃中要合作的盟友,畢竟他本以為還得花費一些時日與他交往才能博得信任。
「金以火試,人以錢試,二皇子認同否?靳某認為二皇子想要連根拔起的事,靳某是絕對可以幫上忙的。」
他說得誠懇。
「你為什麼要幫忙?而且我怎麼覺得我早已被你鎖定了?」
靳懿威沒否認,卻也無法告訴齊謙自己的經歷。他死了一次卻又重生回七歲那年,老天爺給他很長的時間做準備,他偷偷拜師習武,存下長輩給的每一分錢,靠著前世記憶在十一歲時暗中買下一座無人開採的金礦,十六歲時僱人開採,得到的財富讓他得以買些江湖消息,吸收一些忠誠度高、武功高強的手下為他尋找真相鋪路。
近八年的時間,他知道許多事,累積的財富也更驚人,但為了要讓一切都能按照前世的軌跡走,他仍是那名不得寵、身無長物的落拓庶子,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要活著。
「估且說是我討厭貪官污吏,因此很多年前就養了一批人專找他們的碴,讓他們栽跟頭,而江南貪腐問題的主因,多是來自大皇子將這裡當他斂財的財庫,」靳懿威以深沉的黑眸直視,「因緣際會,皇上派我到此任職,那我就必須擋大皇子的財路,但是我人微言輕,要將大皇子這幾年來收買的全數耳目剷除絕非易事——」
「所以儲位之爭後,你想到我。」
「是。」
「好,算我一份。」齊謙微笑看著他。
達成共識後,兩人又談了一些後續的細節,之後才雙雙走回大樹蔭下。
唐紫英好奇的問:「你們聊什麼?聊真久。」
兩個男人極有默契的說只是男人間的談話,之後范敏兒提及他們的落腳處,齊謙表示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園林宅院,奴僕都有,所以靳懿威夫妻也沒再堅持替他們找住處,眾人又聊了會,直到唐紫英頻頻低頭偷打呵欠,雙方這才告辭,分乘兩輛馬車離開。
在返回府衙的馬車上,靳懿威的眉頭一直是攏緊的。
「不舒服嗎?」范敏兒白晰軟嫩的玉手自然的貼在他額頭上。
他先是楞楞的看著她,接著笑道:「沒事,只是要忙的事還很多。」
她放下手,「但身體更重要,身體好才能替百姓做更多的事——」她咬著下唇,想到他兩個月後的死劫,喃喃低語,「我覺得你還是休息好了。」說要他休息,但往軟墊裡一躺的卻是范敏兒。她合上眼,拒絕去想他的死亡。
見狀,他不由得一笑,「累了?」
「沒有。」她再次坐起來,最近因用腦過度,忙的事太多,能有時間小寐自是要好好把握,但昨天下午她打探一些事,有些消息還沒跟他說完呢。
「江南鄉試還有月餘才放榜,但林家大夫人和魏府何老太君已經笑容滿面的聊著家裡就要有人當官了,之後兩人先行離開,嚴府的大夫人就一臉不屑的說她們肯定是向科場的考官或副考官私下塞了錢,否則,那兩家少爺要能靠真才實學中舉,可得等到天下紅雨,鐵樹開花。」
他靜靜地聽著。
「上樑不正下樑歪,那考官跟副考官的頂頭上司肯定也不是個好貨,你在官場上有機會遇見了,還是別太交好。」
見她嚴肅地指點自己,他失笑出聲,引來她一記白眼。
「我認真的!」其實她這麼勤於遊走在各夫人間,是因為女人才是搜集各式八卦的最佳來源,她稍微同流合污一下,聊些是非,哪個官該離遠一點、哪個官可以多多親近,誰又抽了什麼油水,大約都能知道。
看著他的死劫愈來愈近,她只能用自已的方法替他搜集一些情報,看能否令他趨吉避凶,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
她叨叨絮絮著,但時值午後,馬車又搖搖晃晃,她實在忍不住合上眼,整個人困得迷迷糊糊的,頭微微晃動,不一會兒就往另一邊傾斜。
靳懿威低頭看著將頭貼靠在他身上的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又見她的頭一晃一晃,他乾脆將她輕輕攬入懷裡,讓她睡得舒服些。
凝睇著她水靈動人的容顏,他心跳加速。如此柔弱的一張傾城臉孔,骨子裡卻有一股堅韌,教人不敢輕慢,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從小到大,庶子的身份讓他過得很寂寞,眼中所見皆是血淋淋的算計,讓他更謹記要保護自己,不能輕易讓人看穿他心中的情緒。
論前世今生,從來沒有人給他實誠又不求回報的關心,本以為她只有當米蟲的分,可像她這樣攢了銀子給他好吃好穿,錢財任他使用,她的確是第一人,感動之餘,他丟了自己的心後卻陷入兩難。
隨著相處的時日俱增,他很清楚自己要放手是愈來愈難,因為他發現她也情不自禁的把心給了自己,她對他的在乎,每晚的一杯茶及溫柔的陪伴,他都可以感受到。
他低下頭,輕輕的在她發上印上一吻。
范敏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微微睜開眼時,正好對到他灼熱熾烈的黑眸,她眨巴著大眼睛,再眨了一下,確定他是否真是用這麼「火熱」的眼神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