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曾經搖曳著芙蓉和浮荷的水池,如今是長滿了青苔的一池死水,就像他多年前就不再繼續跳動的心。
看著自己重傷的心意,似乎仍在這廢園裡頭哀嚎。
風聲呼呼的在園裡穿梭著,帶來一陣隱約的笑聲。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是唯一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笑聲,早就已經絕跡在三年前那個背叛的夜晚了。
是誰在這裡踩著他的傷心,釋放如此歡愉的笑聲?
會是涵月回來了嗎?
他加快了腳步,幾乎是橫衝直撞的!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悸動,不斷的催促他,要他加快腳步。
會是她嗎?可能是她嗎?
她終於肯放下對常澔揚的一往情深,回頭憐他的一片癡心嗎?
一大片盛開的繁花,燦爛的在春風中搖擺著,一名紅衣少女愉快的在花叢裡嬉戲,追著一隻粉色蝴蝶,發出歡愉的笑聲。
她的長髮在春風中飛舞,披搭著帛巾和那紅灩灩的石榴裙,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那是叫人見了就絕不會忘懷的姿容。
發現陌生人,袁長生停止追逐蝴蝶,坦率而驚奇的眼光,落到了男子身上。
這會是誰?
第二個不管禁令、不懼鬼怪,闖進廢園遊玩的人嗎?
他很年輕,一雙銳利帶著陰鬱的眼神,看起來讓他有些陰沉。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突然急速的跳動著,一種全新的奇怪感覺開始蔓延。
為什麼她不能夠停止望著他呢?
「你是什麼人,跑到我的園子做什麼?」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雖然帶著三分指責,卻有七分撒嬌的味道,聽著就叫人感到舒服。
韓斐微微的愣了一愣。她的園子?
曾幾何時,涵月園竟然易主了?
「妳的園子?據我所知,涵月園的主人是九王韓斐。」
他盯著她看,眼光深沉,帶著分析的意味,這個的少女,很美。
她的美麗雖然稍嫌蒼白,但卻脫俗而清新,靈動的雙眸充滿著孩子般的好奇。
她說話的語氣、笑起來的樣子,竟然帶著江涵月那種三分討喜、七分無邪的神韻,這個發現令他的心猛然一痛。
「他不要啦!」袁長生很理所當然的說:「這麼好的一座園子,就這麼不要,不是太可惜了嗎?所以我替他整理、照顧花草,哪天他一高興,把這園子送給我,那就成了我的了。」
「妳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只可惜世事未必如妳所願。」韓斐冷冷的說。
「可以如願當然很好,如果不行,我也沒有損失。」她微仰著頭,這個男人好高,她必須抬起頭來跟他說話。
反正九王一定沒有她喜歡這座園子,區區一座園子嘛,當王爺的人不會那麼小氣吧?
「妳倒挺樂觀的。」
韓斐盯著她看,對腦中忽然形成的那個念頭,更加確定了。
他要這個出現在涵月園的少女。
因為她笑起來的樣子像江涵月。
那個背叛了他的心、踐踏他感情的女人。
他看著四週一片的春意盎然,到處都是細心栽培的鮮花,那棟精緻風雅的竹屋,還有這女子臉上那種充滿幸福和歡笑的神情,都讓他厭惡。
沒有人可以在背叛了他之後還這麼快樂的,就算是一個笑容神似的女子也不能。
「小姐……」多壽跑了過來,拉住袁長生的手。
跟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男子攀談,簡直犯了夫人的大忌,再說這個陌生人看小姐的眼光,實在讓她忍不住發毛,彷彿看見什麼值得破壞的東西,決定不擇手段毀了似的。
「咱們趕快回去了,好不好?」
「再一會嘛!」她央求著,「好多壽,妳最好了,讓我跟他說句話就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大膽,對方明明是個陌生男人,可她卻很想多跟他相處一會。
多壽無奈,只得說:「再一會,妳可不能賴皮。」
袁長生這才轉頭面對男子,「我要走了!你也快走吧,九王下令封園,不許人家進來,要是被看見,你就糟糕了。」
「妳不怕嗎?」原來她知道封園令還敢亂闖,他真佩服她的勇氣可嘉。
「我怕呀!可是沒辦法,我又喜歡這裡,只好冒個險,希望九王不會發現。」她坦白的說,毫無防備的微笑。
「妳喜歡這裡?」頹敗的園林能有什麼吸引力?
「嗯。」她點點頭,眼裡流露出對廢園的眷戀和喜愛之意。
「看樣子九王的封園令,沒有威嚇作用。」
袁長生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悠然的啟口。「九王他……或許他的封園令只是為了封住自己的腳步吧。」
涵月園悲傷的故事流傳到最後,只剩下殺人和鬧鬼,可是她知道不僅僅如此。
一個殺害妻子又縱火燒園的人,不會任憑園林荒蕪卻又不許人進來。
這麼做,像在保護一個已經無法復原的東西,這裡面一定有大家難以理解的內情。
也許九王不是個可惡的人,而是個可憐人。
會放走小狐狸的人,不會是個殺人兇手。
聽見這話,韓斐突然惡狠狠的瞪著她,粗聲粗氣的吼,「別對妳不知道的事做評論!妳有什麼資格!」
袁長生驚訝的退了一步,覺得有點難堪,她頭一次被人家指責,無法否認的是,他說的對。
她的確對九王這個人和涵月園裡曾經發生過的事一無所知。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她抿嘴一笑,「但你也不需要那麼凶呀。」
韓斐冷笑一聲,「大聲就是凶嗎?妳從來沒見過壞人是不是?」
「我見過許多人,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壞人,就像我常來這裡,可卻不知道涵月園的故事一樣。」
他嚴苛的瞪著她,「太過好奇不是一件好事。」
這少女對他毫無懼意,著實讓他感到不舒服。
她搖搖頭,「我不是好奇,只是替他難過。」
「他?可笑,妳要替誰難過?」
「當然是九王爺呀。」她環顧四周,「我想他一定很悲傷。」
「妳又知道了?」
「如果不是因為很痛苦,怎麼捨得放火燒了自己最愛的地方?」
在那雙清澈明眸的注視下,韓斐覺得自己似乎被剝個精光,赤裸裸的暴露在她面前。
他痛恨那種感覺,咬牙切齒的望著她,「妳太多管閒事了!」
在他面前胡說八道,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小姐呀!」多壽又催促了一次,「走吧。」
這時牆頭上突然出現一個人頭,焦急的往她們這裡喊了過來。
「哎唷,我的好小姐,妳怎麼還沒出來,夫人找妳呢!」
多壽看把風的小廝架了梯子喊她們,不由得叫苦連天。夫人一定是發現她們沒上觀音寺去,這下她可慘了!
她連忙拉了主子就走,「小姐,不能再留啦!」
「再見了。」一聽到娘親在找,她也不能多逗留,免得耳根子受罪。
袁長生跟男子揮了揮手,「你也快出園吧,記住別再來啦,被發現可不得了。」
看著她天真而稚氣的笑容,韓斐開始感到忿忿不平。
他痛恨她的無憂無慮和天真無邪。
他知道要怎麼做,他要她……代替他心上的遺憾,彌補那個缺口。
「妳明天還會來嗎?」他非常清楚怎麼摧毀單純和無邪。
正要跨過那道缺口,袁長生一聽到他這麼問,回眸一笑,「當然了。」
「明天見。」
她點點頭,笑著跟他揮手,「明天見。」
這算是一個約定嗎?
這個眉頭深鎖的陌生人,他有一雙好悲傷的眼睛,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傷心?
也許他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告訴她,她最喜歡聽故事了。
多壽看著兩人彼此注視,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
她的小姐純潔無邪,善良而美好,對人絲毫無防備之心。
這個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陌生男子,眼神卻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他的企圖,她得保護她的小姐,絕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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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映照出一張艷麗無雙的俏臉。
輕輕的含過胭脂片,紅灩灩的雙唇勾抹出一個微笑,「妳真是個出色的美女。」
這艷冠群芳的容顏,總令月名雪百看不厭,越看越是沉醉。
連她自己都如此沉迷了,更何況那些狂蜂浪蝶呢?
「金月樓」紅牌名妓月名雪,以她的美貌和一手好琴摘下京師花魁的頭銜,讓本來就已經高得嚇人的陪客金更是水漲船高。
「姊姊是新出爐的花魁,當然是美得不得了啦!我不是男人,光瞧妳都要把我給迷死了,更何況那些男人?」
身為金月樓紅牌,當然會有還沒開苞的小姑娘伺候著,心采向來就在月名雪身邊跟著湊趣。
現在月名雪得了個花魁頭銜,過好日子的時間指日可待,她當然得好好巴著,屆時才能憑她的福氣,離開這出賣皮肉的地方。
月名雪嗤的一聲,輕笑出來。「我嘛,也不要那些不相干的人神魂顛倒,只要有一個人為我昏頭轉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