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舞姬不是舞妓,人家賣藝不賣身的。」她開口辯駁。
他猛地沉下臉來,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冷聲道:「那只是一種說法,你以為有多少男人喝了酒之後會乖乖遵守那項形同虛設的規矩?何況是番坊酒家裡那些蠻夷胡番?他們瞬間就會把你生吞活剝——」
她開口打斷他:「放心,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不,你不清楚!」他凶狠的說。
「可是你甚至不知道我——」
她試圖辯駁,但他根本不聽,「老天,我以為你還有些腦袋!」
「我當然有!」她惱了,烏黑的大眼渾現怒氣。
「你的行為看不出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掐死她,「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穿這東西到處亂晃,你就錯了,把衣服換回來!」
瞧他氣得根本不聽她說,她瞪著他,又氣又惱。
「現在。」他緊握著她的臂膀,冷眼怒斥。
她翻著白眼,歎了口氣,然後道:「好吧。」
他鬆開手。
豈料,她卻在那時,傾身上前,吻了他。
剎那間,虎軀一震,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他沒來得及防備,雖然很快試圖將她拉開,但還不夠快,因為她已經用牡丹銀戒上的針刺了他一下。
她吻他,只是為了引開他的注意。
幾乎在瞬間,他就失去了他的力氣往後倒下,但她沒有讓他撞到頭,她的手扶著他的後腦勺。
「你知道,你應該要聽我說話。」
她對那個衝著自己怒目而視的男人露出甜美的微笑,從旁抽了一隻軟枕墊在他腦後。
「別那麼凶狠的瞪著我,既然現在倒下來像個木偶一樣不能動的是你,還在嘰嘰喳喳說話的是我,事實證明——」她開心的笑看著他,「我還是有腦袋的,對吧?」
被下藥的男人,依然一臉凶狠。
「你不同意?」她挑眉,故意問。
他額上的青筋更凸了,那雙眼活像要噴出了火。
「好吧,你不同意。」她往後坐到自己腳踝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把那豐滿的雙峰推得更高,高高在上的睨著他說:「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猜的沒錯,我是要混進去番坊酒樓,正確來說,是玲瓏閣。我的朋友被人綁架了,我得去救他。」
這丫頭瘋了!
他瞇起了眼,氣急敗壞的想著,幾乎在同時,纖細的手指戳到了他的胸口。
「我沒瘋,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那是因為我要你在這裡,因為我知道你在找我,你會在酒坊裡失去耐性,你會這個時候找到我,然後我會帶著你這個保鏢一起去酒樓,而且你一定會幫我。」
不,他不會!
等他一能行動,他就會在第一時間,把這無法無天的丫頭拿繩子捆起來,強行打包帶走。
「噢,你會的。」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看著他困惑又憤怒的臉,張開粉嫩小嘴宣佈:「因為你若是幫我救人,我會和你回家,做你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
他一愣。
原以為她又在開玩笑,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收起了笑容,深吸口氣,說。
「包括接管鳳凰樓。」
他愕然瞪著她,有些懷疑自己聽到什麼,她躲了他好幾天,他相當確定就是為了這件事,可她現在卻要自投羅網?
「他是因為我,才會被抓的,我不能放著不管。」她告訴他,跟著微微傾身,俯視著他,措手撫著他的臉龐道:「我會正式接管鳳凰樓,然後,屆時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他心頭一震。
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在她水靈的黑眸中,看見一抹黯然的情緒,但那神情一閃而逝,笑容又回到她俏麗的容顏上。
「別再瞪了,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藥只是讓你暫時不能動,無法出聲,但你還能眨眼睛,同意的話就眨一下,不同意就眨兩下。」
他沒眨,他還是瞪著她。
可是,他不生氣了。
他聽到她的提議,就不氣了,雖然還是瞪著她,但他的怒氣已經消失大半。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下一瞬,他眨了眼,一下。
她期盼著第二次眨眼,但他沒有。
他想走,她一直知道,可真的證實,還是讓她的心頭扭絞抽緊,隱隱作痛。
但她繼續把笑容掛在臉上,說:「你身上迷藥的效果,只有一刻鐘左右,一會兒車停後,我會先進去,地圖在這裡,上面註明了地牢的位置,我朋友叫里昂尼斯,金髮碧眼,長得最漂亮的那個就是了。」
里昂尼斯?她的朋友是男的?
他還來不及思考,馬車已經停了。
她深吸口氣,認真的瞧著他道:「我要放火,如果我來不及趕到地牢,你救了他就快出來,別在那裡久留。」
放火?!
他頭皮發麻,那一瞬,知道她是認真的,她不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
見她要走,他奮力舉起手,原先不聽使喚的右手,終於動了。
他想抓住她,但只稍微抬起就無力的落下。
銀光吃驚的看著他,沒料到他已經能動,她知道他比一般人不容易迷昏,還特別下了三倍的藥量。
「別……別去……」他額冒青筋,黑瞳炯炯,吃力的開口:「太……危險……」
這是關心嗎?
銀光瞅著他,知道那當然是關心,她是他必須照顧的人,他得先關心,才能照顧。輕輕的,她握住他的手,苦澀的輕笑著,「記得嗎?我已經長大,不再是個丫頭了,我可以照顧自己,我在他們的酒裡下了藥。」
是的,她已經長大了。
他知道,也很清楚。
眼前他從小看到大的姑娘,早已脫離了稚嫩的青澀,如出水芙蓉那般嬌艷美麗,她確實不再是個丫頭。
他知道她看著他,總是看著他。
他早就知道,所以這些年,不敢仔細看她,不敢留在這裡,他費盡了心思一再遠離,只因就算她穿著男裝,說話粗俗,動作魯莽,他還是能看見那掩藏在其後的姑娘,能看見她真正的模樣。
凝望著那早在初始,就已佔據了他全副心神的女子,他黑眸微黯,喘了一口氣,不死心的再道。
「等我……藥退……」
「不行。其他舞姬已經到了,我得和她們一起,再遲就進不去了。」她俯視著他,烏睥水靈,粉唇輕啟:「而且,我太瞭解你了,藥退之後你不會和我進去救人,你只會將我拖回去丟給爹,所以我才得先進去,讓你隨後跟來。」
「他對你很重要?」
他沒多想就已吐出這些字句,話出口,心微驚,喉莫名的緊。
她的眼兒微微睜大了些,像是沒料到他會問,然後她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不在的這幾年,是他在照顧我。」
胸中的心,收緊,再收緊。
她將他的手放下,收回了自己的手,用那雙美目瞅著他,開口告訴他。
「所以,是的,他對我很重要。」
他烏黑的瞳眸收縮著,心也是。
她收回視線,轉身下了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無法動彈的他。
知靜聽見那些鶯鶯燕燕的說話聲,聽見她和她們用波斯話說笑,有個姑娘在她耳邊竊竊私語,馬車伕掀開了車簾,把那些浸了油的繩全搬到了另一輛車上。
然後她們的車馬繼續前行,轉進了番坊的大門。
馬車的車輪轆轆的響著,輾壓過石板,然後在一座屋舍前停下。
他聽著她們下了車,穿過門,走過院,跨入了那絲竹管弦齊響,浪聲笑語喧嘩不停的酒樓裡。
第4章(1)
該死!
他奮力呼吸著,運著氣,和那該死的迷藥對抗,大量的汗水從他每一個毛孔中滲冒出來,浸濕了他的衣。
動啊!
他在心底咒罵,試圖再次移動雙手,控制自己的身體。
動啊!
他一試再試,直到他如願翻過了身,抖著手,狼狽的撐起了自己,但還是只能跪在車裡喘氣。
汗水如雨,他可以聞到那迷藥的味道,他應該要等,等她說的一刻鐘過去,但他不敢冒險,城裡有妖物,他知道,因為他看過。
這座城太大,而且一年比一年變得更大,人們從五湖四海而來,在此聚集交易,人潮、市集與房舍,早在好幾年前就失去了控制,滿出了城牆,往外擴散,店舖取代了農田,交易的喧囂替換了蟲鳴鳥語。
那些妖,混雜在人群裡,和人住在一起。
除了他之外,沒人注意。
但他視而不見,因為他不想多管閒事,他不想多惹麻煩,他不想被注意。
可如今,她身陷其中,還是最危險的那一區,那些住在番坊裡的胡人,多數都不是壞人,可有些是,其中有好幾個,散發出非人的氣息,而他們此刻大部分都在那間玲瓏閣裡。
他總是閃避著他們,掩藏自己的氣息,直到現在。
他吸氣入丹田,再次運氣,再次嘗試逼退藥物,將那每一滴,都從血管毛孔裡逼出。
大汗汪洋,他覺得自己像是整個人浸在水裡。
他緊咬著牙關,繼續聽著她的聲音,不敢漏掉一絲一毫,害怕她會在他來得及之前,遇上那些非人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