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死得早,兄弟倆是寡母一手帶大,家裡給祖父和叔祖父各娶一門親,叔祖父的妻子溫麗婉淑,人人滿意,可叔祖父就是不喜歡,生下兒子給家裡交代之後就不再進妻子的房門。
不久,從外面領一個女子回來,自此門庭不安。
據說那女子美得不像話,像九天狐狸下凡塵,連祖父這等正人君子遇上都會臉紅心跳。女子進門後開始爭權奪勢、搶地盤,叔祖父被她迷得天旋地轉,她說什麼全依。
正妻就這樣被活活氣死,兒子沒有娘的照顧,再加上繼母刻意虐待,活不過五歲也死了,這會兒二房只剩下兩個人,總該消停吧?
確實,很會賺錢的叔祖父和嬌妻過了一段富足美好的生活,後來不知攤上什麼惡運,叔祖父的生意越做越差,還被倒好幾筆貨款,曾祖母對九天狐狸不滿意,認為是她帶來的惡運,又嫌棄她生不出兒子,硬是買個女人回來傳宗接代。
偏偏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你買一個、我弄死一個,你買一雙、我殺一雙,曾祖母就這樣被活活氣死。
第2章(2)
曾祖母過世後,祖母見狀況不對,繼續下去,曾家遲早要敗,便提分家。
九天狐狸說:「曾家哪有什麼家產,不都是我家那口子掙出來的。」
這話不厚道,曾家原是有幾畝薄田的,弟弟愛行商,哥哥喜歡讀書,考上秀才後遲遲沒有機會考上舉子,認了命回家種田,十幾年下來也有一些積蓄,替家裡買進七、八畝田。
祖父不願意和弟弟爭吵,淨身出戶,把所有東西全留給弟弟。
祖母拿出自己的嫁妝買下宅子,祖父就在私塾裡教學子唸書,終也把兒子培養成才,他考不上的舉子、進士,兒子全幫他考上,雖然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好歹曾家門楣已經從農戶成為官家。
反觀弟弟,不但沒有子嗣,生意越做越落魄,最後九天狐狸竟趁叔祖父不在家,把細軟卷跑了,叔祖父自此大病不起。
有叔祖父的例子在前頭,因此曾家家訓第一條:絕對不可以迎妾、納通房、養外室。
這一條原本是規範自家子孫,卻沒想到變成媳婦最大壓力,被傳善妒也就罷了,但曾家子嗣萬萬不能斷在她手上啊!
曾五福的娘就這樣辛苦九年,直到去年有人介紹一個好大夫,幾帖藥下去,竟懷上了,懷上不打緊,不來就不來、一來來兩個,這簡直是天大地大的喜事。
祖母說那個大夫肯定是菩薩化身,來渡咱們曾家的。
敢情這年頭菩薩也流行女扮男裝?不過長輩說什麼都對,他們吃的鹽巴比她吃的米多,過的橋比她走的路多,所以都對、都對。
曾五福街上來來回回逛上兩圈,沒找到滿意的,想轉回廟裡,卻發現一個乞兒有氣無力地靠在牆角,身前放著一個破碗,碗裡面有幾文錢,連乞討也不盡心盡力,講幾句好話給善心人士聽聽。
五福彎下腰與他對視,他眼裡充滿絕望,茫然的目光彷彿穿過她落在某個地方。
五福索性蹲在他跟前,歪著頭問道:「這位大叔,您多大年紀啦?」
他回神,看見一個圓滾滾的俏丫頭蹲在自己跟前,讓他想起自己的閨女,心頭一陣酸澀。「二十八。」
「我爹三十歲、祖父四十八歲,他們年紀都比您大,可我祖父每天都下田種菜,養活自己,他總說:「五體不動、腦子生繡。」用盡力氣好好生活,才會過得快樂。大叔,與其在這裡乞討,你不如去找點差事兒,賺來的銀子才花得踏實。」
她笑咪咪地鼓吹他。
搖頭,他早已經不想活,家鄉遭逢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水患,房子沖走了、田地淹沒了,子女長輩全死於瘟疫,家道中落、手無縛雞之力,他一路流浪、漫無目的,只想著死了便好。
餓的時候有人施捨便吃一點,沒人施捨,餓著肚子也能挨個三、五日,與其說他在乞討,不如說他在等死。
見他不發一語,五福若有所思,問:「大叔從前是做什麼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雙目蘊淚,喉結微顫,他無法再說下去。
他不是想告訴她些什麼,也不是盼她垂憐,只是想同她說幾句話,聽聽她清脆稚嫩的聲音,想念自己的女兒。
「大叔會算帳嗎?」
他點點頭,天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的嗓音,恍惚間,他又聽見女兒脆生生地喊著他——爹爹、爹爹,快過來,那裡有一大片花田。
「大叔會算帳,可以去商家當掌櫃賬房,強過在這裡一日挨過一日。」
他又搖頭,並不想。
五福輕歎,說道:「我不知道大叔身上發生什麼事,但眼瞧著,應該是落了難,碰到再傷心不過的事,只不過日子總得過下去,不管您的親人在不在,肯定都希望您能活得安泰,為了他們,大叔應該放下,從頭開始,對吧!
「大叔千萬別自暴自棄,今日雖然遭難,焉知他日沒有再起時,諸葛亮曾經隱於市,韓信曾受胯下之辱,倘若他們就此一蹶不振,天底下便少了這樣兩位英雄人物。就當是為生養大叔的爹娘,大叔好歹振作起來,努力上進,讓他們分享你的榮耀呀!」
爹、娘……他想起來了,爹捨不得他做事,總要他好好唸書。爹娘老說:「咱們梁家就靠青山爭光了。」
他答應過的,要給梁家蓋一個又大又寬又舒服的祠堂,要給梁家祖先買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地,把所有的墳遷過去。
眼裡出現一抹光芒,是啊,他不能死,他死了梁家便絕了子嗣,九泉之下,他有什麼臉面對爹娘。
見他臉上有了幾分精神,五福把身上的銀子全交給了他,連懷裡那包糖也一併給了,她道:「大叔覺得辛苦時,嘴裡含一塊糖,心裡會舒坦得多。」
聽著她的話,男人盯著她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楚仔細,彷彿想把她的容顏深深刻在腦海裡似的,他的視線落在五福眉心的那點硃砂痣,他不會算命,卻看得出這個慈眉善目的小姑娘,日後必有大造化。
深深一揖,梁青山道:「謝謝你,你做的好事,菩薩全看在眼裡。」
小婢女笑眼瞇瞇地勾起小姐的手臂,說:「小姐英明。」
五福失笑,戳上她的額頭,問:「你稱讚本小姐的話能不能換一句?」
果果歪著脖子、認真想半天,最後說:「小姐真英明!」
嘖,她沒轍了,五福拉起果果往慈雲寺走去。
梁青山望著她的背影,淚水盈眶。
這事從頭到尾,熙風都站在一旁,定眼細瞧。
他只看見小丫頭的側臉,卻清清楚楚聽見她對梁青山說的每一句話。他可以走的,卻跨不開腳,因為她讓他想起五年前那個愛說道理、給他糖吃的小丫頭。
是她嗎?直覺地,熙風抬腳往前追去,只是人潮太多,而自己怔忡的時間太久,以至於失去小丫頭的身影,他前後左右四下張望,均找不到她之後只好轉身,走向跪在地上的梁青山。
七年過去,熙風二十二歲,尚未娶親。
他無母,沒有人會主動替他張羅此事,而這幾年各地災情頻傳、饑荒四起,皇帝光忙著那些,哪有時間理會他的終身大事,至於皇后與玥貴妃……
皇孫通常也是考慮東宮太子人選的條件之一,一個沒有皇孫的皇子,沒有資格列入考慮,所以你不提、我不說,除非哪天皇帝心血來潮,否則沒有人會多事。
而其它皇子們這些年來陸續成親,正妃、側妃、妾室、通房……每年都有人辦喜事,他們為著壯大族群而努力。
相較於他們的安逸舒服,熙風卻是長年東奔西走,為朝廷到全國各地處理災後問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沒有人會搶著做,只有「傻瓜四爺」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熙風依照上官先生所言,提拔幾個六、七品小官,陪著他上山下海,每每差事辦好,熙風便將功勞歸於他們及地方官員身上,因此陪他辦差的官員一級一級往上陞遷,他卻沒有得到太多的榮耀。
他總在皇帝面前謙遜道:「兒臣做的不過是居中牽線、廣納良言,父皇教過兒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因此兒臣習慣放手,讓臣官們發揮所能。」
這話在其它皇子的心裡被解讀成——齊熙風沒有能耐,只是運氣好,帶出去的官員願意盡心盡力。
可他們沒想過,就算熙風什麼都沒做,光是識人之明就是了不起的能力,何況事實並非如此。
因此那些受他指示行事、立下大功的官員被熙風收買了,他們沒有結黨,可人人都明白,這樣的皇子才足堪大位,跟著四爺才有前程,於是對他死心塌地、鞠躬盡瘁,追隨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是在朝堂上,而他的四皇子府裡也重新洗牌了。
上官先生果真能人,他找來一群高矮胖瘦的男女進府,讓他們模仿那些眼線的一言一行,短短的幾個月便取代他們的位置,向後宮嬪妃們報告四皇子府內的大小事,因此現在的熙風可以進一步控制後宮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