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之前別弄丟了。」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裡竟含著些許笑意。
「嗯。」她用力點頭,表情就像吃到美味食物似的幸福、感動,回頭把那枚戒指遞到他面前。「幫我戴。」
「為什麼?」他忽地一愣,愕然揚眸。過去不是沒幫女人戴過首飾,連脫衣服都像呼吸一樣自然,可現在面對這女人的要求,他心中居然產生一種微妙的尷尬,有種半裸在街上跑的感覺。
「這是婚戒耶,幫我戴一下嘛。」她用手肘推推他,喜眉笑眼地跟他撒嬌,感覺像是玩鬧,卻又摻著部分真心期待。
她自己也形容不來這種心情,說不定結婚鑽戒真有讓人產生幸福幻覺的魔力,總之這一刻她就是希望由這個男人親自為她戴上這枚戒指。
段培元注視著她滿臉期待的笑顏。按照原本的個性,他該高傲地把頭撇開,送她一句「無聊,不愧是『幼稚』園老師」這類譏諷的話。
然實際上,他的動作又再次跳脫他慣有的行事邏輯,當真接下那枚戒指,隋願自己「半裸」,也不想破壞那張巧笑倩兮的嬌容,在她那雙瞳剪水的眸中瞧見失望。
他甚至無暇細想自己這般心情所為何來,就已經接過鑽戒,套上她手指,並且下意識等著接受她驚喜的尖叫,興奮的表情,陶醉的讚歎……
「吼!怎麼這樣?!」她是叫了,但感覺「有驚無喜」,還挺不滿地嘟起嘴,氣呼呼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啦,這樣怎麼戴呀!要買之前應該先問問我的指圍嘛。」那枚過大的鑽戒歪歪斜斜地掛在她纖細的指間,模樣有點狼狽,美感瞬間掉漆。
嚇!套在大拇指上居然剛剛好哩……
江春穗比個「贊」的手勢,段培元這才叫真正的尷尬,僵著一張準備露出得意之色的俊臉,感覺也有點掉漆……
「送去修改不就好了。」他輕咳一聲,故作鎮定要取回她指上的戒指,修正這個令他蒙羞的小失誤。
「等……等一下。」她縮回手,護住戒指,抬高下巴道。「先讓我帶回去,這樣我家的人才會相信我們真的要結婚。」基於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她不想讓他摘下這枚親手為她戴上的婚戒,寧願之後再」自行送修」。
「你還沒跟他們說?」
「今天就會說了。」她悵然頷首,轉著指上的鑽戒,不明白自己為何對這個男人有那些想不通的感覺。如果這戒指是別人送的,她也會這樣……有點捨不得嗎?
「我晚點要出差,不能陪你回去。」他難得向女人說明自己的行蹤,誤會她悵惘的神情是因為擔心家人的反應。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思慮不周,之前只顧著要讓母親早點見見她,安心地接受治療,卻沒想過自己也該趁早抽空到江家登門拜訪,免得她一個人回去不知道要面臨什麼情況,會不會被家人責罵?
「沒關係啦,你突然跟我一起回去,場面說不定會更混亂。」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先回去稟明父母也好。雖然家人不知道他是「金主」,但光是地主這個身份就夠敏感了,萬一拿掃帚把他轟出家門怎麼辦,她……好像會有一咪咪不忍心耶。
「那我先下車了,再見。」她怕這輛名車引人注目,隔著一小段路就先行下車,快步走回家。眼看家門近在前方,先前的忐忑悄悄回流心房。
車上的男人沒多說話,因為表上的時間提醒他飛機是不等人的,必須馬上回飯店和秘書會合,處理完最後幾件公事,再一起前往機場。
看著從照後鏡裡逐漸消失的小點,黑瞳中罕見的內疚感也跟著隱沒……
江春穗站在自家門口,花點時間穩定三魂七魄,再次給自己加油打氣,然後昂首闊步地踏進家門,望著客廳裡坐定或正在路過的人、貓、狗,高舉起手……
「我有話要說。」
一家子同時轉頭。不分人、畜皆停下動作,等她發言。
她深吸口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秀出手上松掛的婚戒,以清亮、不容錯辨的音量宣佈……
「我結婚了。」
第4章(1)
當天深夜,江春穗獨自坐在房間裡,明麗的小臉皺成一個「囧」字,心情廢到極點。
嗚鳴嗚……
嗚嗚嗚……
她在哭,但不是眼,是心。大概因為身體器官都太樂觀的關係,所以她的眼睛流不出淚,只能在心裡怨歎家人的無情。
嗚嗚嗚……
好慘……好淒慘吶……
萬萬想不到,當她向家人宣佈自己和段培元的婚事,在一片驚呼聲中搬出多本雜誌介紹他的背景、年齡、長相,解釋他的好女人緣是別人喜歡他,不是他喜歡很多女人,並且滿懷忐忑地說完他們之間「一時天雷勾動地火」的愛情腳本,正做好心理準備要挺身面對這場糾葛親情與愛情的家庭戰爭……
靜……
客廳裡二度陷入一片鴉雀無聲,接著……
老媽哭了。她重重扔下一篇關於段培元的報導,含著淚跑到祖宗牌位前,唸唸有詞地合掌膜拜。
「感謝江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們春穗找到一個好對象,以後不愁吃住,不用擔心她會餓死街頭了……」
老爸也哭了。他單手握著捲起的雜誌,紅著眼眶拍拍女兒的肩膀,頻頻點頭。
「做得好,做得好……嫁過去以後不可以再那麼任性,要孝順公婆……」
二弟仰頭握拳,歎了口長氣。
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感人的話,結果……
「幸好有姊夫,我以後就不用幫大姊存養老金了。」
原來他是鬆了口氣!還一臉欣慰的表情?!
「太棒了!我終於可以有自己的房間,不用再和姊擠一張床了「YES!」
小妹的反應最自私了,甚至當場開懷大笑,枉費她平時那麼疼妹妹,還把衣櫥讓給她一半……
嗚嗚嗚……這算什麼家人呀……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家人的眼中是顆「芋頭」,燙手得很,所以大家才會這麼如釋重負,彷彿她跟飯店大亨結婚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最值得讚許的一件事。
而段培元則是犧牲自己,普渡眾人,功德無量的活菩薩。
不過,憑良心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的「放心」……
老爸老媽常說,她這個女兒雖然排行老大,但感覺上卻像老么,不僅不如弟弟、妹妹精明,懂得多替自己盤算,個性還有些莽撞,經常想到哪兒做到哪兒,有時真讓人替她捏把冷汗。
值得慶幸的是,她總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做什麼,訂下的目標從不會超出自身能力所及,因此一路橫衝直撞了二十七個年頭,倒從沒給他們闖過大禍,惹過需要別人幫她收拾爛攤子的麻煩事。說起來她沖歸沖,也算沖得很有判斷力。
或許因為這樣,家人才沒有強力反彈。儘管對段培元的身份和過往情史有過片刻猶豫,但依然相信她的決定,祝福她的選擇。
閃婚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似乎一點也不令家人驚奇,大家拿起電話就趕著向親朋好友報喜。小花還咬了一朵花回來給她……好像是王媽媽上個月剛種下的新品種……它猛搖尾巴,好像很高興似的……
老天,她平常究竟有多讓他們操心,如今才落得這種「眾人皆樂我獨悲」的淒涼下場!
她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心情上卻很過不去,晚餐沒吃完就回到房裡「閉門思過」,郁卒地反省自己明明活得很」暢快」的人生,內心大泣,嗚嗚嗚……
嗡嗡嗡……
咦?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給她?
最好不是已經有哪個朋友聽到這個「淒涼」的消息,特地打電話來加重她的「內傷」。
江春穗尋著那陣手機震動起身,抓起手機一看……
妖孽
頹廢心情起死回生!她像突然忘了哀怨,眉開眼笑地清清喉嚨,按下通話鍵。
「你不是出差嗎?」
「嗯,剛到日本。」人還沒走出機場就馬上撥電話給她。因為傍晚分開後,這女人離去的背影就一直干擾他思緒,害他在飛行途中心神不寧,惦著她的惆悵,助長他的內疚,所以必須向她問清楚結果。「你那邊怎麼樣?」
「我這邊?」她愣了下,抬頭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沒有下雨,不冷不熱,天氣算……」
「我是說你回去告訴家人結婚的事,他們怎麼說?」這女人在耍寶嗎?他怎麼可能特地打國際電話來問她天氣好不好。
他想氣又想笑,覺得自己好像比較該關心一下她的腦袋好不好,怎麼老是讓人出乎意料。
「你……在擔心我呀?」她笑容擴大,沒想到他人在國外還掛念她的情況,現在對她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暖了她的心。
看著手上的戒指,她心頭一陣甜,隱約間,似乎愈來愈能想通自己對這男人為何會有那些特別的感覺。
原來不是因為鑽戒的魔力,而是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