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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左薇

  段馭明一見兒子面露不耐,大有「悔婚」的可能,馬上跳出來勸妻子以大局為重……

  「兒子能結婚最重要,其他的就別太計較了……」說巧不巧,夫妻倆居然同時看向江春穗。

  欸!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擰眉,兩老又沒事似地別過頭去咬耳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好吧,這是你的婚禮。」何碧珠經歷一番內心掙扎後,勉為其難地點頭,但可不是無條件退讓。

  「不過你們得答應我,結婚後要先搬回來家裡住三個月。」

  「好啊。」

  「不行。」

  小兩口沒半點默契,還沒結婚就心思各異,各自表述。

  兩人對看一眼。男人細長的眸中迸發「凍」人光芒。

  「呃……只要親愛的點頭,我沒意見,都好、都好……嘿嘿。」她改口乾笑,拍拍「親愛的」的肩膀,還很諂媚的把頭靠上去,刻意營造一種小鳥依人、百依百順的氣氛。

  再蠢也知道這時候要以金主的意見為意見,搬不搬回來是他們的家務事,在還沒嫁進門前,她這個外人最好自動閃遠點,免得被流彈波及。

  「為什麼不能搬回來?我也想像別人一樣跟兒子、媳婦住在一塊兒,共享天倫,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你結婚,結果你還是把這個家當旅館。」段母動怒,丈夫馬上在旁邊拍背安撫,重複醫生的叮嚀。

  「我們都要工作,住市區比較方便,以後我們會經常回來。」他一臉波瀾不興,沉著地表達自己的立場。

  唯一的「小動作」,是不著痕跡地抖掉肩上那顆笑得很假的人頭。

  「經常是多常?從一個星期一次到兩次還是三次?乾脆換我們搬到飯店去住好了。」雖然知道兒子是在外頭忙事業,不是真的不關心他們兩老,但此時不借題發揮,往後要談條件可就難如登天了。

  「老婆……」

  「別拉我!難道我有說錯嗎?咱們這裡也是台北,又不是荒煙蔓草的郊區,有遠到他們不能每天進公司,在這裡住幾個月公司就會倒嗎?」段母苦著臉,喊得蕩氣迴腸,兒子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段培元不發一語,只用那雙墨沉沉的眸子,靜悄悄地注視。

  「我看也不必動手術了,兒子連看也不想多看我們幾眼,我活那麼久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她語帶哭腔,索性趴到丈夫肩上,雙肩一抖一抖的,真是好難過的樣子。

  段培元依然毫無動靜,面無表情,彷彿一道無法撼動的銅牆鐵壁。

  江春穗實在看不下去了!

  「就搬回來吧,別再惹你媽生氣了。」他母親身體不好,這男人怎麼還沉得住氣,這樣跟母親大唱反調。萬一伯母腦子裡的炸彈提前「氣爆」怎麼辦吶!

  「你真的想搬回來?」他側過頭,冷睨著她,眼角卻瞥見母親的頭也像偵測雷達一樣往這兒偏。

  哼,他發現自己剛才多慮了,母親的大腦其實正常得很,還能用來算計人。

  「我住哪裡都一樣啦,而且這裡美得跟皇宮一樣,有什麼不好?」一百個「不方便」也抵不上人命一條。她寧願每天多花點時間在交通上,也不想為這種小事害他母親大動肝火,危及性命。

  要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

  哎呀!又扯遠了。

  「到時候你別後悔。」這個笨女人,分明搞不清楚狀況還來湊熱鬧,他這也是在「救」她知不知道!

  知母莫若子,段培元相信母親硬要他們搬回來住,絕不只為享受天倫之樂,恐怕是對他們的說辭有所疑慮,才想藉這段時間就近看管,以防「詐婚」。

  如果他們在宣稱情投意合之下結婚,卻沒在新婚期間表現出該有的恩愛,屆時被段母看出兒子陽奉陰違的破綻,甚至為了日後離婚方便,故意選個沒背景、靠山的女人來私下交易。姑且不論母親的健康狀況可能會因此受打擊,就算身體無恙,這輩子鐵定不會放過他了,包準會抓著這個把柄呼天搶地,對他嘮叨轟炸到他失聰為止……

  這種連移民都不能解決的棘手問題,他怎能不慎防!

  「要我寫切結書給你嗎?還是挑個黃道吉日找律師來見證?」江春穗絲毫不能體會他的一番好心與顧慮,只覺得伯母好可憐,居然養了這麼一個鐵石心腸的兒子,搬回來住一陣子又不會少塊肉,幹麼那麼小器!

  她看著他的眼裡帶有一點不滿、二點不屑、三點責怪、四點不齒……

  這是什麼情形?這女人現在是在用一種看到臭蟲的眼神「瞧」他嗎?!

  壞就壞在那雙眼睛不會說謊,所以段培元根本不用確認,就能讀懂她腦子裡恨不能踩他一腳的遺憾。

  他抿緊薄唇,暗忍怒氣,強烈懷疑自己有可能會比母親先一步腦中風。

  這女人認識他母親才多久,竟然聽對方「唉」個幾句,表現得弱勢一點,馬上就跳出來替人打抱不平,擺出一副捍衛者的姿態。如此容易心軟的行徑,在他看來只是感情用事,婦人之仁!

  「好,就三個月。」一時間,他竟也反常的意氣用事,想讓這個女人「自食惡果」,看看等他們搬進來以後,她是否還能像現在這般信誓旦旦,處之泰然。

  反正要裝親密,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比她吃虧。

  算你沒喪盡天良。

  江春穗的眼睛這麼說,秀麗臉蛋豁然開「笑」,立刻轉向段母報喜。「伯母,他已經答應了,您就別再……難過?」

  說也奇怪,段母的表情居然像變魔術一樣「回春」,絲毫不見任何傷心哀怨,使她的安慰詞還沒說完就從未來式變過去式,根本派不上用場。

  「好好好,我不難過,幸虧我有你這麼一個好媳婦兒,晚上留下來一起吃完飯再走……」何碧珠拉著未來媳婦的手,笑容無比燦爛。

  這情緒轉折之大,讓江春穗差點反應不過來。但想想或許是因為人一旦上了年紀,個性會愈來愈像小孩子,把鬧脾氣當撒嬌的關係。

  「好啊,謝謝伯母,」她直來直往的沒想太多,欣然接受段母的邀請,又開開心心地吃起點心。

  段培元撇撇唇,頗感無力,發現這女人實在不是母親的對手,腦子簡單得可以,唯有蹩腳演技足以跟母親演了三十年的老梗匹敵。他懷疑她們可能長期收看同一出芭樂鄉土劇,才能培養出這種難分軒輊的水平。

  然而,當他望著江春穗那臉率真笑靨,再想起她前一刻正氣凜然,急於護衛他母親的模樣,心裡卻又莫名地泛起些許感動,覺得這女人不只有雙靈淨透澈的眼眸,心地似乎也很單純善良,懂得體恤長輩。

  瞧她們兩個女人嘰嘰喳喳,一聊起孩子就像有說不完的話。他雖不常回來,也曉得這是母親近期來最快樂、精神的一天。

  冷硬的唇線終於微微向上。他看著江春穗帶有幾分淘氣的神情,唱作俱佳地模仿起班上學生的趣事,忽然有種「幸好選了她」的感覺。

  她的心軟,好像也不知不覺地使他心暖……

  在這陣春風的吹拂下,向來偏於寧靜的段家大宅難得添上幾許熱鬧氣氛,笑聲頻繁,連傭人們都能感受到家裡即將辦婚事的喜氣。

  稍晚,段培元在眾人移向飯廳時輕拉住江春穗,低聲問:「下午說那些話的時候,自己都不覺得心虛嗎?」縱使欣賞她的「娛樂」功能,還是不忘記仇地揶揄她一下。

  「什麼話?」自從「破戒」後,她話匣子大開,哪知道他指的是哪時候。

  「我對你一見鍾情。」

  「你對我一見鍾情!」

  「是你說的。」她驚訝個什麼勁兒!這女人的記憶力難道跟金魚一樣只有三秒嗎?!

  要不是父母在前,他真想破口大罵。

  「喔……」她尷尬地抓抓頭,也不懂自己的腦袋裡怎麼會這樣直覺反應,心臟還撲通撲通地跳了幾下……

  大眼睛轉了轉,江春穗很認真地回想起那段對話……

  「不會呀,沒看到你媽多開心。」她不認為自己在說謊,而是在哄長輩開心,所以當然不心虛,甚至還有些自豪自己做得很成功哩。

  厚厚,原來她哄小孩和哄老人一樣拿手耶!將來說不定可以轉戰養老院喔。

  「對了,別忘了每戶都要給補償金的事,還有這一年都不可以跟大家收租金喔。」既然想起來,她也順便提醒他那時候已經默許的記憶。

  不說話就代表答應了吧。嘻。

  「江春穗……」他忍不住提高音量,她卻已經溜到前方的「盾牌」後。

  段啟明與何碧珠同時回頭,不解兒子幹麼突然大吼。

  「你走慢一點,不要跑,會跌倒。」迫於無奈,他不得不放柔語氣,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希望她摔疼屁股。真的。

  「好,我會小心的。」她躲在段母背後,笑得像狡猾的狐貍。

  「很好。」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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