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凌晨三點,電話鈴聲打破了四周的寂靜,床上的男人不覺眉頭緊皺;凌晨一點才入眠的他被這擾人的聲響搞得有些不耐,眼尚未睜開,只伸出一隻厚實的手摸索著床邊的手機;雖然一天二十四小時開機是他的習慣,但在累了好幾天之後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上一覺,此時的鈴聲聽起來卻像是惡夢般讓人驚嚇。
「喂。」睡眠不足讓原本就低沉的聲音更顯沙啞。
「請問是古先生嗎?」
「是。請問你哪位?」躺在床上的男人依然捨不得睜開眼,只是習慣性的將手機貼耳,反射性的回答著問題。
「這裡是南投的新豐醫院,請問你認識一位叫黎恩的小姐嗎?」
「醫院?黎恩……」聽到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男人終於睜開了尚帶著些許睡意的眼。「我認識。她是我老婆。」是的,黎恩是他老婆,不過兩人並不大熟。
「那太好了!可以麻煩你來一趟醫院嗎?黎小姐出了車禍,目前人正在手術中,這個手機號碼是我們從她手機的聯絡電話中找到的。」
床上的男人跳了起來,連殘留的那一絲睡意也跟著被嚇走了,整個人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你說黎恩發生車禍?她現在情況如何?」
男人一邊脫掉睡衣,未持手機的那隻手艱難的執行著換衣的動作,還一心二用的問著病人的狀況。
「很抱歉,恐怕很難在電話中跟你說明病人的傷勢,只能請你盡速趕到醫院來,到時將由主治醫師來跟你說明。」
「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出發,大約兩個多小時就會到達。」
匆忙換下一身睡衣,古卓也拿起丟在床頭的鑰匙,順手抓了件外套,快步往車棚走去;一發動引擎,車身便如狂風般一路席捲而去。
古卓也和黎恩是一對不像夫妻的夫妻;在法律的定義上他們是夫妻,但實質上與其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是夥伴,是婚姻合夥人。
黎恩的父親黎治國是一家知名企業的老闆,雖是白手起家出身,也經歷了艱辛的奮鬥過程,但是,男人嘛,只要有了錢有了勢,難免就愛花花草草養個不停;黎治國也不能免俗的除了正妻外,還養了幾個女人。不過,怪的是,每個女人都只幫他生了個女兒,因此,他連一個兒子都沒有。
一個家大業大的企業家沒有子嗣可以繼承家業是多麼重大的一件事!因此,他從五十幾歲開始就到處求神問卜,從初時的求助專業醫生到最後試了各種民俗偏方,仍是一丁未出;而到了現今他這把年紀,就算不考慮身體狀況,也要考慮就算真的生下一名男丁,到時是否還有體力去培養繼承人,甚至守護他到可以接手企業都是個問題。
痛定思痛後,黎治國決定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接手家業。想是這麼想啦,但執行上卻有諸多困難。
所謂信得過,先決條件就是血緣考量。其實黎治國並不是一個太傳統思考的人,畢竟一個企業家如果思想過於傳統,是很容易被競爭的潮流所淹沒的;所以他並沒有所謂女人不能接管家業的老舊想法。只是,正妻所生的女兒雖然已進入家族企業工作,但以能力而言,並不足以擔任經營者的重任,而她所嫁對象的能力也只是中等,因此已被排除在接班人的名單外。
剩下的非婚生子女,一個才大四,今年夏天才要畢業,但念的卻不是商業,而是藝術;剩下的兩個則是年齡相近的國中小女生。
難啊!辛苦一輩子打下的江山居然沒有人可以接班,豈止是「心有不甘」可以形容。徹夜輾轉反側思量後,黎治國下了一個重大決定,那就是替自己女兒找一個合宜的對象。
而所謂的合宜,指的是能力足以接手家業,最好是背景單純,不會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紛亂;於是,黎治國從各關係企業調來了績效表現良好且年齡適合的人選個資,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並依各部門的工作屬xin交付目標任務以測試每個人的能力,最後選定了兩名人選。
一名是寬黎飯店的執行副總何子頡,年三十二,家中除了父母外,沒有其他兄弟姊妹,父系的親戚大多旅居國外;此人交際手腕高明,才三十二歲就坐上寬黎飯店執行副總之位,並將複合式的經營概念引進寬黎飯店,打造出五星級休閒度假風格的新時尚,交出了一張亮眼的成績單。
另一名是寬虹企管顧問的古卓也。古卓也進入寬虹企管顧問不過短短一年,就受到各委任企業主的讚賞;除了幫一些小企業將管理導入正軌外,也替許多知名大企業規畫了費用控管和人力精簡、考核的方案,獲得很高的評價與迴響。
古卓也今年三十歲,大學時主修企管,副修財金,當完兵後曾在知名大企業待過幾年,後來轉入寬虹企管顧問任職,家世背景更單純;他是孤兒,從小在育幼院長大,從高中時期就半工半讀養活自己,直屬主管給的評語是:積極、樂於面對挑戰,極富上進心及野心。
人選是有了,不過,最讓黎治國頭痛的不是如何說服被選中的對方接受這樁婚姻,而是他的女兒黎恩。
所有的女兒中,黎治國最疼愛黎恩,卻也是最感頭痛、最管不住的。黎恩十八歲高中畢業時就自行決定她唸書念煩了,想去流浪思考人生的下一步,拒絕大學聯考,只留下一封「通知書」;是的,通知書,信中告訴她親愛的父母她決定要去流浪,體驗除了讀書外的新生命,就這麼背著行囊搭上飛機,走了。
一年後她回來了,剪了一頭短到不能再短的發,曬成一身蜜色肌膚,回到十八歲時父親買給她的小套房,就像離去時一樣,很隨興的在未事先告知的情況下就這麼出現在眾人面前,告訴家人她決定念藝術,然後就一頭栽入藝術的世界裡。
要如何讓個性有如吉普賽人的她,接受這樁基於利益考量的婚姻,是黎治國的一大考驗,因為他深知女兒不是一個可以任由他人來搓圓捏扁的人,就算用斷絕經濟支持脅迫她,她也會很瀟灑的留下一句「請便」,然後轉身離去,因此必需要有極大的誘因才能讓女兒接受這樁條件式的婚姻。
黎治國走進一間有著一大片落地窗、空間寬敞、光線明亮的畫室;背對門口的女子穿了一件背心小短褲,長長的頭髮隨意用橡皮筋束綁起來,幾撮髮絲垂綴在兩頰旁,從背影就可看出定是個秀氣嬌美的女孩。
「咳。」
黎治國輕咳了一聲,企圖引起該女子的注意,但那女子彷彿沒有聽見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咳!咳!」
經過不斷的努力,還差點被口水給噎到的情形下,女子終於稍微有了反應的回眸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挑挑她那秀氣的黛眉,仍是不發一語,像是在等著他開口。
「我說恩娃啊……」
恩娃是黎恩的小名,家人都這麼喚她的,因為她有一雙如洋娃娃般的大眼和自然捲翹的長睫毛,雖然現在的膚色已不像小時候那般白皙,但只要她願意,絕對會是一個迷死人的蜜糖娃娃。
「你都不好奇我來做什麼嗎?」黎治國拉來一旁的椅子,坐在女兒身旁,開始他的誘導之計。
「你來做什麼?」黎恩很從善如流的問道,甚至乾脆放下手中的畫筆,轉身面對自己的父親。
「所有女兒中你最不乖了,有空也不回家看看爸爸,一天到晚不是跑得不見蹤影,要不就是關在畫室裡面壁,也不想想爸爸都六十幾歲了,人家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講重點。」毫不猶豫地打斷父親那冗長又不著邊際的話。「你今天來應該不是來跟我說教的吧?有什麼事就直接說。」
果然知父莫若女,一眼就看穿老人家玩的把戲,想來是夠瞭解自己父親的;每當他有事想和她商量時,總是一開頭就講些無關主題的話,企圖卸除女兒的心防,然後再攻其不備;可惜的是,連一次都沒成功過,讓他這個在企業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頗感汗顏,好在對象是自家女兒,否則他可真是無顏見人了。
「你二十四歲了,怎麼從沒看你帶男朋友回家見爸媽?你都沒有喜歡的人嗎?」黎治國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打探女兒的心思。
「沒帶男人回家不代表我沒有男人啊,如果我想結婚的話,會通知你們的。」
無語……黎治國心想:我說的是清純的男朋友而不是男人!這丫頭一個女孩兒家講話這麼大剌剌的,用辭也不文雅一點,明明就生得這麼秀氣可人,講出來的話卻是那麼不搭軋,要是被外人聽到了,又會怎麼看待她、想她?問題是,如果恩娃在意別人怎麼看她、想她,她就不是恩娃了。放棄糾正女兒的用辭,黎治國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