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回道:「六年。」
她的話,彷彿挑起了他某段塵封已久的回憶,他溫柔愛憐的輕撫著那架黑色的鋼琴,緊抿的薄唇微微鬆開,若有似無的向上揚起一抹淺淡的微笑。
「六年這麼久啊,難怪你彈得這麼好……也是,像你手指這麼修長好看,不彈鋼琴真是太可惜了。」唐棠輕呼出聲,來到他身邊,用短短的手指輕敲著琴鍵,發出噹噹的清脆單音。
她竟然與記憶中的那個人說出同樣的話,石駱珀驀地渾身一僵,轉過頭,眼神複雜的盯著她,內心震驚不已。
他之所以習琴,完全是因為當初莉迪雅的一句玩笑話,說他手指這麼長,若不彈琴真是太可惜了。
「呃……那個,我說石……不,是西弗,你可以教我彈琴嗎?」她突然喚著他的英文名字,向他提出要求,清秀的小臉有著幾許期盼以及深怕被拒絕的不安。
他正要蓋上琴蓋的動作一頓,疑惑地問:「你想學琴?」
經過這些天,他已經非常習慣她某些自來熟的行為與舉動,也懶得糾正她用如此親密的方式叫他,反正說了她也不會改。
「嗯,想學。」唐棠朝他猛點頭,像只小狗似的,雙眼亮晶晶的直瞅著他。「我想學那天我來借用浴室時,你彈的那首曲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特別喜歡那首曲調幽柔好聽的曲子,即使它聽來格外的哀傷。
「你指的是《月光》?」石駱珀淡漠的糾正她。
「原來那首曲子叫做《月光》啊,名字真好聽!」她笑咪咪的朝他說道:「我一直想查出那首曲子的名字,可是不知道該如何查起,現在總算知道了,你能教我嗎?」
他盯著她半晌,才緩慢啟口,「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嗎」唐棠驚喜得簡直快說不出話來。「你真的願意教我?」
「但我必須先說清楚,我是個很嚴格的人,一旦決定學習,我就不允許你中途放棄,你能做到嗎?」石駱珀微瞇起眼眸,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這首曲子對他別具意義,那是他在會彈鋼琴之後,第一首想彈給莉迪雅聽的曲子,若她真的想學,他絕不容許她抱持著輕率隨便的態度,否則他寧可她現在就放棄。
「我知道了,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認真學的,絕不會中途放棄!」她信誓旦旦的向他舉手保證道,對他要教她彈琴感到開心又興奮。
「那麼,就從明天開始吧,每天你清掃完屋子後來這兒找我,我會抽時間教你鋼琴的基本知識和技巧。」說完,他深深地注視她好一會兒,推開琴椅起身,走出琴房。
「好,謝謝你,我明天會早點過來的!」唐棠激動的朝著他的背影放聲欣喜喊道。
嘻,早點來,早點打掃完屋子,才能早些開始學琴。
然而,此刻滿心歡喜的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在未來等著自己的,會是如何嚴苛嚴峻、宛如惡夢般驚悚駭人的可怕學習地獄……
第4章(1)
一對一的鋼琴教學開始了,唐棠每日打掃完後,石駱珀便會抽出幾個鐘頭時間,教導她有關鋼琴的知識與基本技巧。
但才學沒幾天,她便後悔了,而且是非常非常後悔。
她的確是想跟他學琴沒錯,但當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嚴格,為了逼迫她追上他那非人的教學進度,甚至不惜動用體罰。
「姿勢錯了!」
充當教鞭的排尺毫不留情地狠狠朝她手背揮下,她忍不住痛呼一聲,「喔,好痛!」她馬上縮回擱放在琴鍵上的手,猛對著手背上的紅痕吹氣,目眶含淚的瞅著他。
這回又是哪裡錯了?
「我不是說過,手腕應與鋼琴鍵盤平行,不能低於或高於手掌嗎?怎麼說了這麼多次還記不住呢?」石駱珀蹙眉,一邊調整她的姿勢,一邊嚴厲訓斥,「還有,你要想像手中握著雞蛋,手形自然拱起,這麼簡單的比喻,連三歲小孩聽了都會了,你怎麼到現在還學不會」
她總是犯同樣的錯誤,如果手部姿勢不對,很容易在彈琴時支點施力錯誤,導致手腕受傷,這樣她要怎麼學她喜愛的那首鋼琴曲?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我這就改,你、你別生氣……」唐棠戰戰兢兢的再次將雙手按照他所指導的方式放上琴鍵,而後按照琴架上的五線琴譜,慢慢敲彈音符。
只不過她才沒彈幾個音符,排尺又再度凶狠的打下,這一次她真的疼得掉下淚來。
「好痛!」嗚……他打得好用力,這次又是哪裡不對了?
「你在看哪裡你應該要看著琴譜,而不是盯著你的手!」石駱珀拍著琴譜,喝斥道:「你一直看著自己的手,難道琴譜會自動浮現在你這愚蠢的腦袋裡嗎?」接著,他用排尺用力頂住她的後腰。「還有,挺直你的腰!彎腰駝背彈琴能看嗎?現在,從這一段重新開始!」他伸出修長的右手食指指著某個小節,再次下達指令。
唐棠緊張的吞了下口水,用他所謂最標準正確的姿勢,僵硬的按下琴鍵,彈起幼稚的兒歌旋律。
因為不熟練再加上忙著看譜,琴音斷斷續續,中間還不小心彈岔了幾個音,導致原本應該輕鬆歡快的兒歌曲調,變得零亂,難以入耳。
「夠了!」終於,他忍無可忍的發怒了,猛地出手扣住她的雙手,阻止她繼續彈奏。「不要用這種破爛的聲音來摧殘我的耳朵,假如你無心學習,我們還是趁早結束,好給彼此一個解脫。」
省得他將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也被她那學了老半天,絲毫不見進展的嘔人進度氣得半死。
唐棠聞言,立刻著急的拉住了憤然起身要離去的他,求饒解釋道:「不要,我有心要學的,真的,只是我的手就是不聽使喚……」
「這根本就是你的借口,就算牧場裡沒有鋼琴,你也可以憑空想像,練習雙手的靈活度,而不是像現在,一首簡單的曲子,學了好幾天都還學不會。」石駱珀怒瞪盯著她冷冷地道,順道無情地從她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襯衫袖子。
「可是……」
她還想再辯解,卻被他硬聲打斷,「別再試圖為自己的不認真找理由,那只會讓我覺得你不懂反省,惹人厭煩而已。」他無視她一臉難過,沉著臉繼續斥道:「如果你不想學,就趕緊收拾東西走人,我沒多餘的時間與力氣陪你在這裡瞎耗!」語畢,他憤怒的揮開她欲再伸手拉他的手,轉身離去。
愣愣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許久,唐棠才回過神來,緩緩彎下腰,撿起方才兩人拉扯之際,不小心被撥落的琴譜,抱著琴譜,她低垂著頭,紅著眼眶,小聲而委屈的喃喃道:「我一直都很認真啊……」
他不知道,為了學琴,她放棄了她深愛的哲學書籍,每晚都在看他給她的鋼琴教科書,並在夜裡對著鏡子拚命練習,努力改正姿勢,即使累了也不敢睡,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像一般學琴的人一樣,很快的進入狀況。
這全是這雙笨手的錯!她癟著嘴,遷怒洩憤似的用右手狠狠拍了自己的左手手背兩下。
發洩完,她吸了吸鼻子,收拾起委屈難過的心情,將琴譜再次擺好,繼續她那零碎散亂不成調的彈奏練習……她應該走了吧?站在書房落地窗前,石駱珀凝望著窗外夕陽西下的秋日昏黃風景,在心裡默默暗忖。
在他那樣極為嚴苛無情的痛罵後,她應該會打退堂鼓,對學琴產生害怕恐懼,決定死心放棄了吧?
也是,沒人能接受他那麼嚴厲的教學方式,她走了也好,至少,他不必再面對不知心裡抱持著什麼目的,總是故意三番兩次接近他的她,能夠恢復以往平靜安寧的生活。
他單手插在褲袋中,緩緩轉身步出書房,打算到一樓廚房倒水喝,未料,在經過琴房時,意外聽見從裡頭傳來零零碎碎的琴聲和自言自語聲——「不對!不是這樣,他說過了,要維持手形,怎麼我老是彈到一半姿勢就走樣了呢!」
接著是猛力拍打手的聲音,教聽的人都忍不住隱隱發痛。
「真是笨手笨手笨手!怎麼老是記不住,這都是第幾次了啊!」
唐棠懊惱又嬌軟的聲音透過未關好的門縫傳來,顯得格外清晰。
「真是笨得無可救藥了,這麼簡單的東西,學了這麼久,還老是出錯,不行,再來一次,今天一定要把這段練會練熟,否則就不回去了……」
之後,一度寂靜的琴室再次響起彈琴演奏聲,只是這回比起先前流暢許久,不再斷斷續續,看來彈琴之人是下了非常大的苦心在練習。
石駱珀難掩詫異,她竟然還在?難道她並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真心想要跟他學琴的嗎?
「又錯啦!不行不行,再重來一遍……」
他安靜的站在門外,聽著她督促自己,反覆重彈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