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慧大師拈佛珠的手滑了一下,輕聲念了句,「阿彌陀佛。」
「我……」吳奈抬手按了下太陽穴,「我確實無意娶妻,若真將唐大小姐靈牌娶回,只怕將來唐門不會善罷甘休。」
圓慧大師出聲道:「無相所言極是,大長老還須三思,無相言行向來為我少林門中異類,若與唐門結親,萬一哪日累及唐門,後悔晚矣。」
「無論如何,我都要替瑤兒完成她生前所願。」唐門大長老很堅持。
圓慧大師看向師弟,「無相,既是如此你便應了吧。」
吳奈滿眼的不可置信,「師兄——」
「多謝大師。」唐門大長老滿意了,「那老朽便回去準備相關事宜。」
「大長老慢走。」
送走唐門大長老後,少林年長的弟子有幸再次目睹掌門方丈被師叔祖陰魂不散軟泡硬磨的情形。
當天夜裡,三十六院首座再次齊齊出動,硬生生把吳奈逼出少林寺。
「師兄,你太過分了,我一定會出家搶你掌門之位的。」夜半三更時分,少林山門外響起一道清亮憤怒的吼聲。
之後,寺鍾悠然。
※※※
江湖客棧吳大掌櫃要娶妻了,雖然是個鬼妻。
但少林與唐門終是聯姻了,一時間江湖八卦迭起,版本眾多。
近日,前來少林的人增多,大都是為了一睹吳大掌櫃娶妻盛況的江湖人。
江湖是個寂寞的地方,寂寞的人多了,有時候看戲的便也就多了。
店小二甲乙丙丁戊很忙,忙到無心理會櫃檯後老闆那張陰沉的臉。
入住的江湖人很高興,即使房價翻倍也不影響他們的好心情,以往在這裡受的鳥氣總算是有出的一天了。
看到吳大掌櫃那張陰沉的臉,許多江湖人都覺得心下大慰。
十月初八,大吉。
吳大掌櫃便是在今天娶鬼妻入門。
江湖客棧內外張燈結綵,鼓樂喧天,賓客盈門。
唐門送親隊伍吹吹打打遠遠而來,客棧前卻不見新郎倌身影。
小丁急忙抽身回店去將老闆硬請了出來,用的是少林掌門信物。
一直以來,吳奈都著灰衣示人,卻不料今日一襲喜袍的她從店裡一走出,立刻讓大家眼前一亮。
衣紅似火,面白如玉,烏髮高挽,白玉為簪,端的是丰神俊秀,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難怪唐大小姐會愛上吳奈,除卻他的癖好,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對象。
一切均按儀式進行,唐大小姐的靈牌由其弟捧抱入內。
「一拜天地。」
「不許拜。」
一道清亮而又怡人的嗓音從亂烘烘的人聲中清晰的傳來,眾人莫不快快讓出一道通道讓來人進入。
然後,一陣沸騰了。
炎教教主司馬雲天!
江湖第一美男子現身吳大掌櫃拜堂現場阻止婚禮進行,這當中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
眾人拭目以待。
「司馬教主,今天是我唐門嫁女的日子,還請給個面子。」唐門掌門沉聲道。
司馬雲天微笑望著那個臉色一沉再沉的新郎倌,眉梢眼角都是掩飾不了的笑意,「我還沒坐到觀禮席,她怎麼可以就開始拜堂。」
群眾嘩然,原來又是一個來看熱鬧的。
不不,恐怕沒這麼簡單,據聞,剽悍得無與倫比的吳大掌櫃曾經成功調戲了江湖第一美男子,導致兩派嫌隙加大,或許司馬教主令天刻意趕在他娶冥妻之日來落井下石?
婚禮準備繼續。
「等一下。」司馬雲天朝捧著牌位的年輕男子一指,「你不能捧靈牌,換個女的來。」
「司馬雲天——」吳奈咬牙握拳。
他笑意盈然的看她一眼,以手輕撫下頷,「讓你與男子行禮豈非如了你的願,還是該由女子代拜才對。」
他的話提醒了唐門,憶及吳大掌櫃的癖好,大家馬上從送親隊伍中找出一女子代替唐少爺捧靈牌。
「一拜天地。」
吳奈偏頭不理。
小丁舉起掌門令牌,低聲喚道:「師叔祖。」
「師兄,算你狠!」他咬牙切齒的低頭。
江湖同道頭一次對少林掌門方丈抱以無比崇敬的心情,能逼得向來以欺壓群雄為樂的吳大掌櫃俯首聽命。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後院新房冷冷清清,前方客棧大堂熱鬧滾滾。
江湖群雄推杯換盞盡情狂歡。吳大掌櫃你也有今天!
第7章(1)
張燈結綵,原本是喜樂無限的日子,可是,孤衾冷帳,只有道不盡的幽怨哀愁。
吳奈伸手抓下胸前的大紅花拋在桌上,看著床鋪中央蒙著蓋頭的牌位,只覺無比諷刺與淒涼。
伸手抽掉紅蓋頭,看到靈牌上刻的「唐門唐氏清瑤之靈位」九個字,她黯然一歎。
「這究竟是你的不幸,還是我們共同的不幸?」
對著靈牌呆坐了一會,她起身將它放到準備好的龕位上,點了三炷香,插上。
轉身環顧新房一圈,她搖搖頭,離開,推開隔壁屬於自己的房間。
陳設依舊,沒有任何喜慶的點綴,她伸手解開衣帶,想要脫下身上的吉服。
熟悉的腳步逼近,她不由得蹙起眉頭,看著那人堂而皇之地推門而入,而後順手將門落閂。
司馬雲天走到她身邊,繼續她剛才的動作,替她除下外袍,露出一如往常的灰衣,然後打橫抱起她,走向床榻。
「你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摟著她,語氣輕柔地道:「我來陪你。」
吳奈的心中一暖,伸手抱住他,「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可我不應該娶她的,讓她連死後都……」
「也許她是願意的,願意認下這個虛無的名號。」
「雲天……」
「嗯?」
「找到葉鳳陽了嗎?」
「還沒,會找到的。」
「你也找不到他嗎?」
「要我犧牲色相引誘他出來嗎?」
「好。」
司馬雲天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手順勢落到她胸前揉捏了下,不禁蹙眉,「本來就小竟然還束胸?」
吳奈啐了他一口,難掩尷尬地道:「要不是你多事,我被人軟禁看管時又何必束胸?」
「怎麼能說是多事,那攸關我的幸福。」他頓了下,繼續道:「即使不束也不會有人看出來的。」他當初若非接觸日久又生了異樣的心思,也不會注意到她其實是女兒身。
「司馬雲天——」
「我只是實話實說。」
吳奈五指輕轉,在他身上幾處大穴輕拂而過,然後一腳將人踹下床。
司馬雲天從地上起身,輕撣衣裳,搖頭歎道:「少林向來不做以武凌人之事,阿奈,你果然修為尚淺,做不到四大皆空。」
「我今晚不想再看到你。」她扯落床帳,翻身面床而臥。
他掀帳坐在床邊,伸手輕撫她的秀髮,「心情不好的話喝杯酒如何?」
「雲天,我只喝水。」
「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麼只喝水?」
「怕中毒。」
「騙騙別人吧。」他輕悅的笑聲在房中輕輕盪開。
※※※
十一月初五,大雪。
炎教教主遭三大世家圍攻,重傷,人被陰爪鬼索截走,在青柳鎮楓林山失去蹤跡。
葉鳳陽得到消息後,在十一月初十趕至楓林山,瘋了一樣叫人搜山。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滿山滿谷皆成銀白的世界。
這處山谷極是偏僻,在懸崖之下,若不細查便可能錯過。
葉鳳陽找到這時,驚喜地發現有人跡。
順著那些蛛絲馬跡,他尋了過去。
一道人影靜靜站在一處山壁前,寒風吹拂起他身上的披風,整個人立在雪中有種乘風欲去的謫仙之姿。
「師弟!」葉鳳陽蹙眉。
司馬雲天淡淡一笑,「師兄,別來無恙。」
「這是個局。」雖是問話,卻是肯定的語氣。
司馬雲天點頭,「阿奈尋你不著,便托我替她找上一找。」
葉鳳陽目中閃過戾氣,陰冷一哂,「他人呢?」
「葉公子,找我嗎?」
葉鳳陽倏然一驚,看向側前方。
不知何時出現的吳奈撐著油傘朝他走近幾步,「我向來也不是怕事的人,無論是任何手段衝著我本人來便好,不料葉公子偏偏喜歡跳過我這個當事人,朝不相干的人下手,這實在讓人氣餒,不得已我只好耍些手段,與公子當面一晤。」
葉鳳陽看向司馬雲天,眼神有些受傷,「師弟要與外人聯手嗎?」
他雲淡風輕地一笑,「師門訓誡雲天不敢或忘,我只是幫阿奈尋人,其他便不是我要管的了。」
他朝兩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吳奈的身上,眼中帶了笑意,眉目都柔和了下來。「我到外面等你。」
「好。」
葉鳳陽看著他們眉目交流,心中怒極。
司馬雲天沒有回頭去看兩人之間的爭鬥,一步步走遠,終至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那柄繪著翠竹的江南油傘始終在吳奈手中交互往來,不曾或離。
在葉鳳陽眼含不甘倒在雪地上時,她輕輕闔起了油傘,撫著傘身對他說:「唐大小姐生前最愛這柄油傘。」
「吳奈……」嘴角的血不斷地溢出,葉鳳陽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想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