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我來這裡是要和你說一句,多謝你這幾個月來的照顧,以後你我各走各的陽關道,你不必再替我操心了。」
「什麼?」皺起眉,蕭離只覺得她說的話很陌生,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妳腦子燒糊塗了?」
「沒有燒糊塗,而是突然清醒了。」她淡淡地別開臉,「以前我和你在一起,最初是為了救朱允炆,後來又是一時衝動。我這個人,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現在衝動過了,也終於想明白了,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
蕭離的瞳眸一縮,忽然明白她要說什麼了。
「我這次難得逃生成功,以後不想再被你連累。其實皇上在乎的人、恨的人,都是你,我是無辜被扯進這場戰亂之爭,扯進你們君臣之鬥的,我還這麼年輕,不想死得太早,你明白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今天我來,是想和你當面說清楚。我已經托人找到金城絕,求他念在當日我們曾有一段情的份上救你出來,他是答應了,但能不能救得了你,還要看你自己的運氣。好了,我話已至此,再沒什麼可說的,你自己保重吧。」
她轉身向外走,蕭離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他們被抓時的那一件了,即使是昏暗的地牢中,他依然可以聽到她身上環珮手飾互相撞擊的清脆聲,也可以看到她身上繡滿的花朵圖案,和她臉上精心雕琢過的妝容。
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謝縈柔……」
她停住,轉身看他一眼,無聲她笑了笑。「以後就忘了這個名字吧,因為它和你再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了。」
聞言,蕭離的心似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鞭痕下的痛楚甚至蓋過腹部的傷痛,但他只是咬緊牙,再也沒有出過一聲。
結果過了片刻,他又聽見牢門前傳來腳步聲。
「謝縈柔?」他一喜。
「不是要你忘了這個名字嗎?」回答他的,是一個和牢房這樣死氣沉沉全然不般配的清朗男聲。
蕭離眼一瞇,站起身,身上的鐵鏈噹噹作響,他卻像是沒感到重量似的直往前走,走到欄前才站定。
「是你逼她的,對不?」
金城絕笑得依然無害,就好像兩人從來沒有撕破臉一樣。「你在說什麼啊木頭,怎麼每次你都要把罪往我身上扣呢?」
「救我的代價,是和你在一起?」蕭離置若罔聞,只是又問。
他一哼,收起笑。「你以為自己有多好,需要她這樣犧牲?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
看著他,蕭離堅毅的臉上不曾有過迷惘。「是嗎?若是這樣,那麼若我有一天出了這門,再到金城家找她『敘舊』,你也不怕她跟我走了?」
金城絕臉色未變,甚至還笑了起來,「這是自然,只是你還是別這麼做的好。萬歲要我帶話,說念在你和他君臣一場,他不殺你,還要讓你到東城做個守門校尉,若立了功,也許還會起復你,代價就是不許再和縈柔有瓜葛。」
「你以為我還希罕什麼官位嗎?」
「我想你是不會希罕,但總該希罕縈柔的命吧?」金城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眉一皺。「什麼意思?」
「萬歲說了,若你出了獄敢輕舉妄動,他也不會再念舊情,定會殺了你,但這次不光你死就可以解決,還要我家無辜的縈柔跟著陪葬。若是你真喜歡她,相信你不會傻得做錯才是。」金城絕神色自若地說。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氣,那聲「我家縈柔」紮了下他的心,但他只是走回原位坐下,閉上眼。
「那我就先代我家縈柔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噙著笑,金城絕像個勝者一樣翩然離去。
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蕭離的心很熱,像是發燒了似的,久久,突然用力捶了下地,力道之大,竟在地上留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謝縈柔……妳是笨蛋!」他痛苦的低聲呢喃。
她說她愛錯,穿著華麗的衣裳來到他面前說不想被連累,無非是想讓他恨她而已,這樣就能讓他無牽無掛的過自己的生活,不必再理她的幸福與否,可是明明相知的兩人,為什麼會賭他不會明白她的用意呢?
真的很笨,很笨啊……
而現在什麼籌碼也沒有的自己,無力回天的自己,更笨。
「笨蛋和笨蛋,本來就該在一起的……」
漆黑的牢裡,幽然傳出低啞男聲,很細微,卻很篤定。
第五章
應天東城的城門前,一乘快馬飛奔而至,馬上一個錦衣衛大喝,「你們管事的呢?去哪兒偷懶了?趕快叫他出來迎接魏大人!」
守城的士兵看了馬上之人一眼,小聲嘟嚷,「錦衣衛又不負責城內兵防,三天兩頭老跑到這兒來轉什麼圈子?」
馬上之人立即一鞭子抽下來。「說什麼!」
這一鞭眼看就要抽到那各兵卒身上,這時旁邊忽然有人出手如雷,將鞭一把攥住,朗聲道:「無故鞭打兵士可是犯了大明律法的,你不知道嗎?」
馬上之人看到握住他鞭子的人,氣焰不覺低了幾分,「蕭……大人。」
蕭離穿著普通兵服,但是氣勢依然如高山浩海一般,他淡淡地看了那名錦衣衛一眼,「如今我已沒有品級,算不上什麼大人,你不必和我客氣。魏大人要來巡城嗎?他最近來得很勤,難道萬歲有旨將城內軍防都移交錦衣衛了?」
「屬下……我也不知道,魏大人沒有說,只說馬上就過來。」
說話間,後面又百幾匹馬跑到跟前,魏建南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怎麼回事?你們一群人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城門不用看了嗎?」
幾名守城的士兵暗自撇撇嘴,走回城門口站崗。
魏建南這才笑道:「蕭兄,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如今當眾也不好再叫你蕭大人了。那天我和你說過東城的守備過於鬆懈,要你整頓,可我今天看來卻還是老樣子啊。」
蕭離雖然仰著頭看他,但是目光卻像是低頭俯視一樣輕蔑,「我想魏大人大概也忘了,各城守軍關防一直是兵部調派,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校尉,無權更改定制。」
魏建南哼哼一笑。「這麼說來,蕭兄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不敢,魏大人如今是大官,我不過是個無品小卒,不敢不把您放在眼裡,但是您如果故意找我麻煩,我也只好去兵部問問,這算不算逾權。」
此話一出,魏建南臉色倏地一變,拉開馬頭恨聲諷刺,「不過是已經被拉下馬的路邊雜草,還神氣什麼?走!」
他一聲喝令,帶著他的人又呼啦啦地走了。
旁邊有士兵看不下去,走過來說:「蕭大人,您對他真是人客氣了,這傢伙太狂妄,我最看不慣他小人得志的樣子。當年您當錦衣衛副指揮使的時候,我就沒見您這麼囂張跋扈、頤指氣使過!」
蕭離沉聲道:「你們也不要叫我蕭大人,我說了,我現在不過是普通一兵,說是校尉,並無品級,和你們一樣的。」
「可是在我們心裡,您還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聽說您的武功在京中首屈一指,哪天若您能教我兩招,小的就受用不盡了。」
旁邊另有一個士兵開口取笑,「學武功幹什麼?你看多少厲害的將軍,還不是腦袋搬了家?依我看,你們應該學那個金城絕,有本事賺得萬貫家財,傾國之富,誰不對他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
之前那個士兵接話,「說到金城絕,你們聽說了嗎?最近他要辦喜事了。」
蕭離全身一僵,「可知那新娘子叫什麼?」
那小兵撓撓頭,「這倒沒有聽說。據說金城絕請了很多達官貴人,他家門前光是送禮的車隊就排出了兩條街。蕭大人,您說是不是很可笑?金城絕什麼金銀財寶沒見過,這些朝廷大員,地方富紳還送禮做什麼?」
但蕭離卻沒有聽見他的話,只是傻在當場。金城絕要成親了?!難道……
這時有一匹馬跑到他們跟前,馬上是一個家丁打扮的人,「請問蕭離蕭大爺是不是在這裡?」
「我是。」蕭離上前一步。
那家丁連忙下馬,手捧一封書信走過來,躬身道:「蕭大爺,這是我家公子給您的請帖。」
蕭離接過信,內容還沒有看,灑金的信封已經昭示了寫信人的身份。
信中靜靜呈現的,是金城絕向來瀟灑飄移得有些張揚的字跡,短短的幾句話,卻像要化身成刀鋒從帖中刺透出來一般。
金秋時節,喜得佳偶。盼邀一二知己,飲三四美酒,品五六瓊花,賞七八美景,論九九佳話,方為十全美事。
帖子下寫走了婚禮舉辦的時間和地點,而落款一上一下的破例寫了新人夫妻兩人的名字。
金城絕
謝縈柔
蕭離手掌一緊,將信封攥得皺起,那家丁在旁邊看得一驚,「蕭大爺,您這是……我家公子說,要小的在這裡等蕭大爺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