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包袱中掏出一件衣服,將它撕裂成碎布條,放在一旁。
「那,我動手了,忍住。」說完,她用匕首慢慢切開他的傷口,將斷箭拔了出來。
少年痛得十指掐緊、指節泛白,卻未哼聲。
整個過程兩人都沉默著,或許是緊張,又或許是專心。
最後,她用布條緊緊按壓他的傷口,待血不再湧出後才細心包紮,然後她才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這個少年真是能忍,拔箭過程中真的一點痛苦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可是他臉上緊皺的表情,和那額間冒出的冷汗珠兒出賣了他,她看了亦不禁憐憫起這個神秘少年。
「沒事了,你別擔心。」她拿起乾淨的布條,輕輕替他擦去臉上的汗和血跡。
少年在她這充滿柔聲的安慰,以及那似是怕碰壞他的觸感下,心頭震動起來!
太可笑了!他只不過是受了「一點」傷,怎會變得如此脆弱,活像個娘兒一樣多愁善感?
理智上,他該繼續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冷淡姿態,可是,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淡淡低聲道:「謝謝。」
女孩淺淺一笑,繼續為他擦拭臉上血跡。「你感到好些的話,就好了!」她很高興憑自己如此微小的力量,也能救了一個人。
「剛才……你該逃的。」待他好好調息,身體較為舒適後,他幽幽地對身邊的她說。
在他十五年的人生裡,沒有遇過誰是不懷目的地在乎另一人的生命,即使是親如父母,他亦相信沒有例外。
而面前這個與他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認為他沒死掉是值得高興的事?為什麼?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我嚇得腿都走不動,逃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已死在他們刀下了吧?」
少年怔了一怔,心裡其實明白,如果不是有她突然闖進來,引開敵人注意,早已成為刀下亡魂的,是他。
「可是……你殺人了呢!你不怕嗎?」只要想到那些黑衣人死時的恐怖樣子,她的心就顫了一下。
「怕?若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他勾起一抹譏諷的笑,眼眸注視著女孩那張稚氣的臉蛋。
她看起來很小,最多才十一、二歲左右吧?難怪思想還如此天真,不懂弱肉強食的道理。
「我不是說你殺他們不對,只是……我不習慣。如果,我和你一樣習過武,大概就會跟你做相同的事吧?」
她知道人們為求自保沒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歎就歎她沒有那份狠勁和本領,一直都強不起來,只能任人欺負。
「假如你習過武,手中又有劍,你會怎麼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完全不是他對中原女子所認知的類型。他實在很好奇,面對敵人,她會如何反應。
「當然是仗著手中有劍,向敵人殺去!」她伸出手,模仿小時候偷看過爹耍劍的印象,對空舞動幾下。
「即使對方大舉來襲?」
「當然!有什麼好怕的?我都有劍在手了。」
少年聽了,搖搖頭,歎道:「愚蠢極了,這種爭鬥方式表面上是無比壯烈,事後只是兩敗俱傷。」她果然如他想像的無知,如果放任她照自己的方式做下去,她學武沒多久就會魂歸西天了。
「那該怎麼做?」她小嘴一噘。
他瞇起漂亮的眼眸,瞧她孩子氣的動作,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心。
原本她的生死與他無關,她要找死也不關他的事,但剛才她的出現卻成功讓他乘其不備殺掉對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應該提點她的。
「一時打不過,最好暫時拖延。例如剛才,你的出現替我製造了機會,否則我可能撐不下去。」
「是嗎?那我該……」她興奮得湊近了他一點。
她輕淺的呼吸吹拂在他脖子上,竟帶給他有點癢,卻又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奇怪感覺。「反正,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小心點。」甩開那異樣的感覺,他決定言盡於此。
同時,他的體力也不允許他再多說些什麼,他的聲音虛弱了起來。「唔……」
「對不起,你受傷了,我還問那麼多問題打擾你!」她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隨即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溫柔的替他拭去冷汗。「還好嗎?」
「我自己動不了,你幫我……把這個放到天上去,很快就有人會找到我了。」
他流血太多,非得回去療傷不可,然而他不將訊號煙放出去的話,他的人馬大概無法立刻找到這個小鎮來。
「好!」她接過他拿出來的煙火筒和火折子,照著他的話去做。
煙火筒的引子一點燃,便一飛沖天,爆出閃爍的金色光芒,跟著一團深紅的煙霧飄出。
「好美……」她癡癡地望向夜空。
從前她在京城時,只能遠遠地看著紫禁城內華美的煙花,現在卻能如此近地看到,真是美得不得了!
虛弱的少年不再作聲,靜靜地等候援兵來臨,順道享受靠在她身上時那份安心的感覺。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便有幾個同樣作黑衣打扮的人,出現在兩人跟前。
「主上,屬下來遲了!」他們的動作快如閃電,黑衣襟前印有一個小小的花紋圖案,口裡說著女孩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當他們看到少年身邊的陌生女孩時,立刻機警的迅速抽出刀劍,架在她身上。「你是誰?」
少年馬上喝止:「停手!不是她!」
「是!」刀劍馬上收回去,眾人再行下跪。
雖然很好奇這個女的是何方神聖,竟會在這個時候陪在主上身邊,可是不管她是誰,他們只聽從主上說的話,既然主上說不准碰她,他們就不碰,毫無疑慮。
女孩驚惶地目瞪口呆,連話也說不出來。
他們究竟是誰?想對她做什麼?
「他們是來接我的人。」少年淡淡地交代,卻沒想過要為下人的無禮道歉。
「他們那麼快就來了?」她鬆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他們也是追殺他的人。
「他們本來就在附近。」說完,少年對黑衣人們同樣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話後,就被人扶了起來。
「你……要走了嗎?」女孩跟著起來,緊張地問。
不知為何,雖然才與他第一次見面,但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這晚不再是孤零零的——最少,她還感到身邊有另一個人在呼吸、跟她說話。
可惜,他現在要走了,她的夜晚又會變得沉寂……
「是。」他說得乾脆,半瞇的眼卻在打量她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她那暗下來的臉色究竟是因為什麼?
「那就好了,你趕快回家療傷吧!」她扯出一抹微笑,再狼狽地收拾地上攤開的包袱。「我……也要趕快去投宿了,再晚就沒辦法找到人理我了……」
「主上,請盡快與屬下回行宮療傷吧!」其中一個黑衣人開口提醒道,深怕他們重要的主上會有任何不測。
少年漠視旁人,只管望著女孩轉身向前踽踽而行的身影,頓了一會後,突然開口說:「喂,在這裡,你找不到投宿的地方的。」
「是嗎?但……我還是得找個地方度過這晚啊!」女孩尷尬地瞄他一眼。
她不像他,身邊隨便就能有一群人保護自己,她只有一個人,他不會懂那份只能著眼於目前困境的無奈。
「跟我回去吧。」
「咦?」
「我不習慣欠人恩惠。」說真的,在對她感恩之餘,他更看不慣她那孤單離去的淒楚背影。
那一刻,他好像看見兩年前的自己,離開祖國來到中原的畫面。一個外表看似堅強,但內心惶惶不安的孩子,在黑夜的陌生地方內,又能做什麼?
「我救你不是為了要你報答我!」她澄清自己的立場。「你快走吧,不用在意我!」
她雖然窮,也沒什麼本領,但最基本的人格她還有。施恩莫望報,她從未要貪圖別人的任何東西。
「你不要,不代表我就得欠著,走吧,別鬧原則了。」他的眉頭又皺得更深了一些。
他一旦決定的事,就不許有人反駁,即使那只是在他一時憐憫下所做的決定。
「我沒有!」他怎麼能這麼霸道?
不知是否話說太多,倦意襲上少年的全身,奪走僅有的力氣,開始咳嗽起來。「咳咳……」
「你沒事吧?」她的眉微蹙,想湊上前去看看他,卻被黑衣人隔開。
「請你跟我們回去吧。」黑衣人突然說話。「主上有傷在身,別為難他。」
這次她總算聽懂了他在說什麼話了,但……「我根本不認識你們,這方便嗎?你爹娘會責怪你吧?」
隨便跟來歷不明的人回去,她真是有些害怕。
「我是主人,我說行就行,沒有人能改變。」他丟下這句,就上了為他準備的馬車,不顧她的決定。
她不領情,他也沒辦法。
女孩猶疑一會後,便提著自己的家當,怯怯地說:「那好吧,麻煩你們了。」
「這邊請。」
從跟隨了謎一般的少年起,女孩的命運亦由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