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來了呢!」
當第一聲「來了」的聲音響起之後,茶坊二樓的人全引領向下而望,眼中滿是好奇與敬畏。
有些納悶四周的鬧騰,皇甫寄書不自覺的轉頭,順著眾人的目光又茶坊二樓窗口望下——
就見一個十六人抬的豪華大轎由道路那頭緩緩走來,路旁的民眾雖不斷地低聲交頭接耳,臉上的神情卻那樣的充滿敬畏,甚至還有民眾已雙膝跪地……
緩緩收回視線,因為皇甫寄書此刻並沒有心思瞧熱鬧——儘管這「熱鬧」熱鬧得讓人覺著詭異。
就在他收回視線的那一瞬間,一陣輕風徐徐吹過,吹起了豪華大轎轎窗的輕紗。
輕紗微微飄動了下,便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平靜,彷若從開天闢地以來就是那樣的輕垂在轎窗前。
只就這無心的一瞥,皇甫寄書的心卻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就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他望見了一張小臉,一張輕閉著雙眸、輕倚在轎壁上的熟悉的臉龐——
而那張臉,屬於戚千里!
「小二!」眼光倏地一抬,皇甫寄書望向在一旁看熱鬧的店小二。
「來咧!」聽到皇甫寄書的呼喚,店小二很快地來到他的身旁,「客官您有何吩咐?」
「轎中所坐何人?」再一次將視線射向窗外,皇甫寄書低沉著嗓音問道。
「哦,想必客官您說的是靈巫大人!」店小二想都沒想便回答著。
「靈巫?」皇甫寄書愣了愣,轉頭望向店小二,「大人?」
「是啊,我朝首席靈巫,官拜二品的靈麗大人!」店小二點了點頭,一張疙瘩臉上面是崇敬與興奮。
官拜二品的冬山國首席靈巫「靈麗」大人?
戚千里?!
那個號稱八大胡同最著名、能知上下五百年,專門在酒肆、茶坊裡為人解決疑難雜事的「笑問生」?
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一點……
但也許……不是玩笑!
畢竟野豬林中戚千里曾經的作為,全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所感……
「客官您不是本地人吧,也難怪您不知道了。」望著皇甫寄書一臉的錯愕,店小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這靈麗大人在我冬山國可是神級一般的人物呢,雖只官拜二品,刻無論什麼達官貴人見著都得停下轎禁聲、斂目低眉。」
「神」級人物?「只」官拜二品?
「還不只這樣呢!」店小二的話聲才剛落下,旁邊立即有人插嘴附和,「自靈麗大人為我冬山國祈福的這十多年裡,真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呢!」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那一個月前的那場大風雪是怎麼回事?
「那刻不是!我聽說靈麗大人的靈宮裡啊,有個專門與上蒼對話的天池,並且時刻都有神靈在一旁守護,若有閒雜人等靠近,立即會翻起滔天巨浪……」
「除此之外,我還聽說靈麗大人的靈宮裡也有與冥主大人對話的神秘迴圈,要不小心闖入,有可能就誤入地域再回不來了……」
儘管身旁人們討論得愈來愈熱烈、愈來愈離奇,皇甫寄書卻再無心聆聽。
畢竟此時此刻,他刻不容緩要做的事,並不是在這裡聆聽所謂的「神級」,而是即刻動身前去尋找這位「靈麗」大人——
因為儘管只是匆匆一瞥,但她眉宇間流露出的那股「死」氣,他是絕對不會錯認的……
第5章(1)
清清的月光,映照著皇城西北角的一片「淨湖」。
這片淨湖很大很大,湖的中心則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島。
小小的島上全是竹林,竹林最深處有一間竹屋,竹屋內有一張大大的床,而大大的床上,躺著一個動也不動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身影靜靜地仰躺著,呼吸那樣斷斷續續,一雙不再清亮的眼眸呆視著竹屋屋頂那片碩大而透明的水晶薄片,任滿天星斗映入她早已渾濁得看不清事物的眼簾。
唉呀,都快十五了,那死老頭再不來,我真有可能就這麼躺著再也起不來啦……
是的,這就是官拜二品的冬山國首席靈巫,八大胡同裡最著名、號稱能知上下五百年,專門在酒肆、書坊裡為人解決疑難雜事的「笑問生」,以及——
那日在野豬林裡與擄走秋櫻的黑臉魔王浴血奮戰三百回合後,最後硬撐著一口氣爬回靈宮的戚千里。
唉呀,這上天究竟怎麼想的啊,明知道冬山國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就在這幾日,竟還非讓我在祭前與皇甫寄書相遇,最後還搞成這副德性……
是的,就為了這勞民傷財的祭天大典,所以戚千里原想等這苦差事結束後再去應付皇甫寄書的,誰知上天硬是不給她這個機會,讓她只得硬著頭皮、撐著最後一口氣爬回靈宮,然後在終於讓全冬山國皆大歡喜之後,把自己弄得剩下這最後半口氣……
但就算只剩半口氣,她依然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因為至少她完成了自己的最後使命,保護住她該保護、想保護的所有人……
更何況上天總算還有點良心,先前便在她這回出門前、不知為何裡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之時,給了她點提示讓她預辦「後」事——
把下任靈巫的繼承人定下,把該卜、該占、該調、該決定之事都準備妥當。
死老頭,你到底來不不來?真的等著來給我辦『後事』啊……
正當躺在床上的戚千里忍住全身劇痛在心中哀哀呼喚時,突然,一陣詭異的風鈴聲由遠處開始響起,並且一波波向她身處的這間竹屋靠近。
有人來了。
由那風鈴聲的走勢與聲響,戚千里明白,這人並非她所等待之人。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挑這種時候來闖空門?真是的,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啊……
明知有人闖入,戚千里卻已傷得完全無法動彈。
因此她只能靜靜地躺在那片星空下,任一道不知是敵是友的黑影倏地出現在這間暗黑的房內。
看不到靈光,所以戚千里依然不知是敵是友。
看不到靈光不是因為這個人沒有靈光,而是以往靠靈光識人的她再看不到任何人的靈光,而起因就在於委身給皇甫寄書的那一刻……
來人很沉靜,並且半天沒有動作。
半晌後,待戚千里都等得不耐煩之時,一個低沉的熟悉嗓音才由床旁徐徐響起——
「都傷成這樣了,竟只以人參續命?」
喂,這人參好歹也是百年難得一間的珍品呢!
更何況不先用這人參頂住,難道要讓人大大方方的到藥鋪子裡抓藥,順便昭告天下我戚千里快斷氣了,讓親者痛、仇者快,讓全冬山國因宮闈作亂,陷入一片山雨欲來的恐慌之中?
「傳言官拜二品的靈巫身旁不是有一群服侍的精靈嗎?」
唉呀,你跟人家起什麼哄啊!傳言要說能信,我早登仙籍啦,還用在這裡苦哈哈的等待救兵嗎?
「到底找人幫忙了沒?」
拜託,我又不是傻子,找當然是找了,只是人家遠在千里之外,總不能要求那老得也快斷氣的老骨頭用飛的過來吧……
「得罪了!」
得罪什麼啊?
人都傷成這德性了,還有什麼可得罪的……
儘管戚千里不太明白自己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被得罪的,但在那一聲「得罪了」之後,皇甫寄書立即伸手撫及戚千里的腕脈,而後,眉頭整個蹙了起來。
而隨著用手觸碰著她週身的經絡及骨骼,他的眉頭已經不是緊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因為他觸手可及的骨骼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她的五臟六腑也幾乎完全移位!
能活到現在,絕對是個奇跡……
「有些苦,你忍耐些。」沒有任何的考量,皇甫寄書立即由懷中掏出一顆丹藥放在戚千里的鼻尖讓她辨識。
哦,七星續命丹?
還真是好東西啊!只可惜我現在嚥不下了……
仿若明白戚千里心中在想什麼,皇甫寄書四處望了望,走至竹屋一角取了個茶碗,將七星續命丹化在水中後,再將茶碗拿至她的床旁。
老兄,就算這樣,我還是沒力氣喝啊……
正當戚千里心中如此思量時,卻發現皇甫寄書壓根就沒打算讓她自己喝,而是由他將藥汁喝入口中,然後再將唇印至她的唇上!
當藥汁緩緩沁入口舌之間時,一股古怪的藥香也同時沁入戚千里的喉頭與心脾。
喂,老兄,你還真是豁出去了啊……
望著有一半的藥汁由戚千里的唇角沁出,皇甫寄書輕輕取出方帕為她將殘汁拭去後淡淡說道——
「我明日會再前來。」
是嗎?那就慢走不送了……
感覺著口中的苦澀,連頭都無法自由轉動的戚千里靜靜地聽著那沉穩的腳步聲消失在自己的房內,然後緩緩闔上雙眸。
號稱「千金一諾不可得」的皇甫寄書自然不會失約,並且不僅沒有失約,更在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射入竹屋時便有備而來!
而他進屋後的第一句話依然是——「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