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確定已經離開城西,林黛玉才輕聲問:「賈寶玉,咱們是作戲的吧?」她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一定聽得懂。
「什麼作戲?」
瞧他笑得風流的妖孽模樣,她粉拳緊緊地握實了,「你說成親,其實只是權宜之計,畢竟只有這麼說,你才有法子代替璉二哥送我回揚州,是不?」
賈寶玉笑瞇了盈潤桃花眼,神色認真地道:「怎會呢,我可是打從內心,出自肺腑地跟祖母說親的。」
啪的一聲,在理智線斷裂的瞬間,林黛玉一把揪住賈寶玉的衣襟。「你這混蛋是打算陰我是不是?」
「顰顰,說什麼陰,我只是想娶你為妻,在這當頭提起,更是一舉多得。」
「我聽你在放屁!」混蛋東西,算計他人就算了,連她也敢坑,真活膩了也不用大費周章設計她,等她身體好了就能馬上送他上西天,不要以為她本性真是溫良恭儉讓,他只是沒看過她發火而已!
「你怎能說粗話?但沒關係,只有我聽見,我不介意。」他輕輕地拉下她的手,緊緊包覆在掌心裡。「橫豎咱們定情了,祖母允了,日後自是夫妻。」
說完,還不忘拉出定情物讓她瞧瞧。
「這根本是我給賈環的錦囊。」她讓雪雁做了好幾個錦囊,當是臨行前的餞別禮,誰知道這傢伙小鼻子小眼睛到這種地步,竟搶了別人的。
「現在是我的。」他妥妥地擱在心窩上,省得她一時潑辣搶回去。
「你真是個好兄長,搶自個兒弟弟的錦囊!」這傢伙才多大年紀,竟如此心機深沉,善使計謀。
多可怕,這事明明是昨兒個才開始,他卻已經把一切想得清楚,而且實行時局面全在他的掌控中,真教她渾身發寒。
這哪裡是個十二歲的小鬼能辦到的,可見這傢伙已經完全成妖了!
「非也,我沒搶。」他慢條斯理地道。
「你沒搶,難不成還是賈環送你的?」
「雖然不算是送,但至少是利益交換。」
「……什麼意思?」
「我跟他說,把錦囊給我,我可以想法子讓他去上族學。」
林黛玉瞠圓了眼,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聽聽、聽聽!這小王八蛋竟然對自己的弟弟誘之以利!
「這樣不好嗎?他可以去上族學,而且祖母也干涉不了。」賈寶玉淡淡地說著,睨了她一眼。「還是他對你的感情這般淺薄,教你失望了?」
「嗄?」說真的,後半段那幾個字,她每個字都懂,就不知道為什麼湊在一起,像是一團謎似的令人疑惑。
「別想,你想都別想,你只能是我的人。」
看著他斂笑,渾身掩不住的霸氣,林黛玉恍然大悟了。
「幼稚。」
「你說什麼?」
「我說你果然是個紈褲沒錯。」就只有紈褲小娃才會玩這種幼稚的手段。
分明是他看賈環不順眼,以為賈環對她動心,所以硬是要搶了賈環喜愛之物,還要抹黑賈環,這不是幼稚是什麼。
「紈褲又怎地?」
「沒沒沒,你開心就好,橫豎咱們就相處到揚州為止。」儘管她知道故事中的林黛玉之父即將亡故,但就算如此,她也能當家作主,壓根不需要傻傻照著故事安排回賈府。
她又不是傻了,回大宅跟人家玩宅鬥,她不是能斗人的貨色,一個不小心被鬥得屍骨無存,不是太不划算了?
她是為了美食而來,沒空和那家子瞎攪和。
「別傻了,探親之後,你得要乖乖跟我回賈府。」
「你說了算?」那種口頭婚約她沒放在心上,只要她不點頭,誰都拿她沒奈何。
然而,瞧賈寶玉那信心滿滿的欠揍笑臉,教她沒來由地打了個顫,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更懷疑自己無法從這個混世魔王手中逃出生天……別傻了!她是蛇神欸,區區一個人類娃兒,有什麼了不起的?
沒把這事擱在心上,繞了路先前往李紈娘家接走已清醒的秦可卿,隨即快馬加鞭趕赴揚州。
「所以說,你心裡也沒底?」詢問了秦可卿來龍去脈,林黛玉頭疼了。
秦可卿神色落寞地點了點頭。
林黛玉用力地歎了口氣。「罷了,往後你就跟我在揚州落腳吧。」她好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受人點滴,自當湧泉以報。
「多謝小表姑。」
「別再叫小表姑了,你既然已經離開賈府,就當昨日種種昨日死,今兒個已經重生,直接喚我的名就好。」
「多謝。」
林黛玉擺了擺手,要她別再說謝,抬頭就見賈寶玉若有所思地垂睫不語。
不管那傢伙在想什麼,但他至少該明白外祖母亦有陰狠的一面,所以說,那種吃人的宅院,怎能奢望她再待下去?她是絕無可能回賈府的!
第四章 死因有蹊蹺(1)
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
抵達揚州林府時,一行人才知曉,林如海已經病故。
林黛玉神色一整個慘淡,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無聲問天——到底是誰陰她如此徹底?!
真是太黑暗了這個世界!打從她一穿到故事裡,她就發覺這倘故事完全不照劇本進行,
害她被迫裝孬才能在賈府活下去。
以為回揚州至少還有幾天好日子可過,等她摸清林家,建立威信……豈料她這苦命父親竟然提早歸天,是不是真的要逼她投井回仙境啊?!
最大的原因就出在於——她是女的,她是個才年滿十一歲的小孤女!
這年代出產愚忠護主的下人?別傻了,被下人強佔家產,欺凌至死的駭人事跡,她在書裡可看了不少,賈府更可以印證。
她還沒能仗著父親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她這小小年紀是很容易被下人以下犯上活活弄死的啊。
而且父親的死因和殯殮方式,引起了她大大的恐慌。
據說他是在三天前病死的,卻在昨天就已經火化裝甕……有沒有搞錯?這時代喪禮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就算要火化,至少也該等她到家是不,哪裡差這幾天?她是喪家,這治喪總得等她吧。
可偏偏人家就是不等她,自個都辦得妥當妥當的,她連回家哭個幾聲,激發激發下人的惻隱之心的機會都沒有。
糟糟糟,她開始懷疑林府裡頭的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剛剛進屋時,幾個下人眼生得緊,雪雁見狀直說要去找她爹來,然後那幾個眼生的下人也跟著不知道跑哪去,教她對未來益發悲觀啊。
「黛玉,別悶著不說話,想哭就哭吧。」跟在身旁的秦可卿瞧她悶聲不響地踏進靈堂,不禁擔心不已。
「顰顰別怕,還有我。」賈寶玉以為她心裡難受,跟著勸。
林黛玉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暗暗地在心裡起誓,等她回到仙境,她要追查的首件要事是——誰陰了她!
馬的,她上火得腦袋都快爆了!
就在秦可卿和賈寶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當下,門外突傳騷動,賈寶玉回頭望去,就見是個年約四十開外的漢子,穿著一襲上等錦袍,面容方正,高鼻細柳眼,一臉老實樣,還未踏進門內就急聲喊道:「小姐!」
林黛玉緩緩回頭,看著男子,從腦袋裡搜尋著關於這人的底細,眼眶隨即迅速地泛紅,啞聲喊,「紀叔。」
那細啞嗓音令人聞之鼻酸,一旁秦可卿已經忍不住拿帕子拭淚。
「小姐。」紀懷來到她的面前,隨即單膝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沒將老爺看顧好,沒能讓小姐見老爺最後一面,是我罪該萬死。」
紀懷這一跪,讓後頭跟來的下人隨之跪下,一個個聲勢浩大的鬼哭神號了起來。
「紀叔……為何將爹爹火化了,為何不等我回來?」林黛玉顫若秋葉,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沒有怨慰,只是不捨難過,淚珠在琉璃似的眸底打轉著,碎落了滿頰月華,教一票下人哭得更加捶胸頓地。
「小姐,老爺有令,移靈蘇州,這時節天候猶熱,我才會自作主張趕緊火化,等著小姐歸來,將老爺骨灰移葬林家祖墳。」
林黛玉聞言,輕點著頭,看著一路跪到院內石板上的下人們,虛弱地往地上一跪,朝眾人行了大禮。
「黛玉在此謝過諸位,謝諸位代替黛玉送了爹爹最後一程。」
那細啞的哭音催人熱淚,小主子的真摯謝語,教不曾被如此抬舉過的下人們哭紅了眼,打從心底的對這小主子不捨得要命。
「小姐,你快起、快起,別折煞咱們了。」紀懷趕忙將她拉起。
「多謝紀叔。」她淚如雨下,岔了氣,不住地咳著。
紀懷見狀,急聲喊道:「雪雁,小姐的藥呢?還不趕緊扶小姐回閨房,讓小姐服藥。」
天性冷情的雪雁抹了抹眼淚鼻涕,趕忙攙著林黛玉回西廂。
「可卿……」林黛玉虛弱地朝秦可卿招著手。
秦可卿立即意會地跟上前去,而打算一併跟上的賈寶玉卻被紀懷攔了下來。
「寶二爺,府裡遇喪,恐有晦氣,倒不如我替寶二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