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神獸大人的本領,要在一座山裡找到北海,不是難事吧?」與其焦急掛心,何不求助於金貔?
「問題是……他不要呀,每回提到下山找北海,他就生氣,我向他保證我找到北海就馬上回去,他也不肯,我不懂他為何這麼討厭北海。」雲遙一臉苦惱卻找不出解答。
雲霓一聽便明白了。
金貔不是討厭北海,而是討厭雲遙身邊出現的雄性人類。
誰說人類與貔貅不同?
誰說人類有的情感,貔貅沒有?
誰說人類以為有些什麼的舉動,對貔貅而言,不代表任何意義?
就她來看,貔貅與人類一模一樣。
一樣想獨佔。
一樣有私心。
一樣挨不住心上人提出懇求,而願意千里迢迢來到荒蕪之城。
一樣的……
會吃醋。
接連數日的晴郎好天氣,勤奮認真的荒城城民趁機修補屋舍及羊柵,堆積糧草,晾曬可以久藏的肉修和硬饃餅,絲毫未因風清氣爽而懈怠偷懶。
金貔停留的時間僅到今天為止,他比原先預定多待了兩日,陪伴雲遙走遍城內每處角落,全城的百姓他幾乎都見過。有些熱情點的城民見他與雲遙一塊出現,猛塞給他們好多食物,有些則邀他們一塊吃頓便飯,有些送給他們暖和的雪綿毛織物,盛情熱絡,教他相當不習慣,卻並不討厭,因為他們的笑顏感染了雲遙,她笑得比他們更燦爛開懷。
他喜歡看她笑。
她在她自己的家鄉好快樂,他怕這份快樂,會讓她決定留在這裡不走。
他不想再多留,也不想她總是四下無人時,才敢偷偷摸摸抱他。
所以他要走,回到他自己的貔貅窩,回去後,他才會覺得她是完全屬於他。
大批城民放下工作,特來恭送神獸離開,他這輩子……沒被如此多人同時下跪磕頭,送他一路好走。
他站在那裡,遲遲沒有咻一聲變不見,俯身跪地的眾人腳都發酸了,荒城的風,吹拂耀眼金髮及他一身衣袖,他仍是一動不動。
因為某一隻傢伙站錯了位置。
某只傢伙沒有站在他身邊,等著跟他一塊回去,而是藏於她爹娘背後,雙手絞袖,目光游移不看他。
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跟他走?
她要留在爹娘身邊?
她把他利用完,就準備趕他回家去?
金貔不悅地瞇眸,用凜冽目光要瞪得她摸摸鼻子乖乖踱回他懷裡。
她沒有,臻首壓低低,躲在雙親身後,像只見著貓的耗子。
他幾乎快瞪穿她,她不用抬頭也能感受到灼熱的注目。
他沒有開口要她一起走,所以她不敢自作主張,大喇喇往他身旁站,怕遭他冷言驅趕,說著他不需要她陪他回去。縮藏於爹娘身後,如果他轉身飛騰離去,獨留她在這裡,她也不至於太難堪,還能在眾人瞧不見的角落偷偷抹淚。
「走。」
巨大影子籠罩雲遙,早已聽慣的嗓音,以及伸到她面前,那只泛有淡淡金色螢光的大掌。
她猛地抬頭,看見金貔,她帶著愕然,被他從爹娘身後拉出來。
「金、金貔,你……」
仍要她陪他回去?
而不是覺得她很累贅,想快快擺脫掉她?
他還……希望她繼續愛他?
「回去了。」他只這麼說,卻教雲遙逐漸紅了眼眶。
「我……我沒有收拾包袱……」沒有把握他要帶她走,所以她兩手空空。
「快去。」他放開她,任由她破涕為笑,眼紅紅鼻紅紅的模樣無比可愛,三步並兩步飛奔回房,胡亂塞些換洗衣物、食物等等,心急著要快快回來。
等待雲遙的這段時間裡,雲漢雨臉超臭,一點都不苟同女兒為何得跟這個男人回去,他同時亦不滿女兒急乎乎打包行李,當著爹親面前要跟男人跑。若不是雲霓幾天前將雲遙與金貔的不平等條件交換——她允諾為金貔刷毛刷一輩子,金貔答應到荒城逛幾天——告訴他,他現在不可能吞忍下這口怨氣,任憑金貔視人家閨女的雙親如無物,說要打包帶走就帶走!
倒是雲夫人不改其優雅婉約,笑容淺淺溫煦,款步來到金貔面前,金貔的目光落在雲遙跑走的方向,等待她待會兒再從那裡喜悅地奔來,奔回他身邊。
「我家遙兒性子魯莽,還請神獸大人多多海涵及照顧。」雲夫人的聲音,喚回金貔瞟遠的注視,他不擅應對,並未立刻回答「放心,我會」之類的保證,雲夫人慈靄一笑,不以為意,又道:
「遙兒看似大而化之,實際上心思細膩溫柔,充滿體貼他人的善良。雖然乍看下覺得她行事衝動,可她不是任性妄為的孩子,若她有得罪神獸大人之處,希望神獸大人寬容,費些功夫去理解她做的事,說的話,別急著責備她……呀,當然也不能太寵她,她會得意忘形的。」
雲夫人彷彿要嫁女兒一樣,擔心夫家那方嫌棄自個兒愛女的種種缺點,所以事先為女兒說些好話,期盼夫家真心疼愛她。
她接下來還說了不少雲遙的喜好,興趣,怪癖——雲遙愛吃羊奶泡饃,愛喝溫暖身體的羊奶酒,喝完酒後會愛說話、愛唱歌、愛大笑,最見不得別人流眼淚,聽見悲傷或感人的故事,哭得比誰更大聲,眼淚落得比誰都凶,以及雲遙好動活潑,喜歡沐浴在陽光下,有空陪她出去走走……
「神獸大人不食五穀雜糧,但千萬別忘掉遙兒與您不同,她需要吃些食物,一些魚肉蔬果米麥等等。」這回雲遙回來,像餓死鬼投胎似的,一天可以連吃六頓,她追問之下才聽雲遙說:這段時日裡,她只吃果子止饑,所以雲夫人特別提醒金貔,人類不是只靠幾顆果子就能活下來。
關於這點,金貔認真地記下。
他確實忽略了雲遙與他的差異,他以為人類吃果子,而且吃得不多,加上雲遙亦未向他提出要求,他便認為那樣的食物對她已經足夠,此次回荒城一趟才知道,她食量有多大,葷素皆吃,來者不拒,以及——吃相多可愛。
「我知道。」這一回,金貔不只頜首,還出聲回答雲夫人。
原來,他害她餓了這麼多天……
「不麻煩的話,請多帶她回來看看爹娘,也讓為人父母的我們能放心她的近況。」最後,是身為娘親的一些些私心,畢竟女兒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不是他們騎馬趕路幾天便能抵達之處,更不是女兒受了委屈,包袱一拎就可以奔回娘家尋求安慰的隔壁城鎮。
噠噠奔跑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雲遙提著兩個不算小的包袱回來了,白咧咧的齒,隨著笑顏飛揚,露出粉嫩唇間招搖,雖然看得出來剛剛哭過,仍無損笑容燦爛。她一點也不知羞,沒像尋常姑娘佯裝矜持,扭扭捏捏露出嬌態,一副急著要跟金貔跑的模樣,引來城民笑覷。
「我好了!」她在金貔面前站定,雙頰粉撲撲的,鬢邊還有汗水,足見她收行李收得多慌亂緊張,怕他等得不耐煩,拋下她先走。
「遙兒。」雲夫人將愛女喚來,細細叮囑:「別給神獸大人添麻煩,你不再是孩子了,成熟懂事些,明白不?」
「明白!」雲遙想當然耳一定得這麼回答,否則定會被娘親叫到一旁,再數落好久好久。
「也要記得收斂毛毛躁躁的脾氣,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要乖一點。」雲夫人雖然仍有許多話想說,末了,只能愛憐地摸摸女兒柔軟的芙顏,再抱一抱她。
「娘,我知道,我會乖的。我過幾天再回來看你們。」最後一句小小聲的,是母女間的小秘密,至於這個秘密該如何拜託金貔點頭但應,還需要努力看看。
「才剛說別給神獸大人添麻煩,你馬上就忘了。」雲夫人假嗔睨她,不一會兒又哧地與雲遙笑成一片。不好讓金貔久候,母女倆體己話只能說到這兒便打住,雲遙坐上恢復獸形的金貔背部,緊緊抱牢他,向眾人揮手道別。
金貔凌空飛起時,留下一句話:
「雪,再過五日便會飄降,做好準備。」那時,他的法術便會失效,陰晴雨雪,皆非貔貅所能操控,他僅能暫時影響降雪與否,無法長久。
眾人目送他們離開,雲漢雨向愛妻抱怨:
「你幹嘛一副送女兒出嫁的樣子?向那只貔貅交待這麼多,是要把女兒拱手讓他嗎?」
「我是呀。」她確實是抱著嫁女兒的心情,送遙兒與金貔離去。
細心的娘親,察覺到駑鈍爹親所沒發現的事兒,女兒家的芳心蜜事明顯可見,連人帶心全給了金貔,哪還能留得住?
女兒大了,總有一日會離開父母身邊,與心愛之人共組家庭,只是女兒挑選的對象,嗯……有些另類,但女兒愛上了,爹娘又能如何呢?
若金貔對女兒無意,做娘的說什麼也會留下女兒,即便慘遭毀約報復亦決不讓步,偏偏金貔待女兒同樣是有心的,她除了支持女兒,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