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的!好暖和哦……」雲遙拉著他,一塊跪坐在大大厚被間,她沒有想到金貔會去為她找來這些東西,連想都沒有想過,太、太驚訝也太驚喜了,他才剛說過今天不想走出這個山洞,卻又打破自己的堅持……
溫暖她的,絕非這幾十條的被子,而是他的貼心之舉,教她受寵若驚。
金貔長指勾起一襲滾有白色柔毛的紅裘袍,覆蓋在她背上,裹住她。
「勾陳說,人類怕冷,不多添些衣服就會生病,病重會死去,天底下沒有哪種動物比他們更脆弱,他們是唯一需要藉助其他動物的毛皮或絲織物來保暖的弱獸。」有誰見過兔子穿衣?有誰看過大熊披裘?獨獨人類,無法靠自身毛髮御寒。
他不懂寒冷,也不懂她覺得寒冷時該為她做些什麼,所以他速速去找了勾陳,問清楚哪些人類用物能抵擋寒冷,又匆匆尋齊。
頭一次,他的鼻子不是用來嗅財,而是嗅哪些地方有棉被……
難怪勾陳當時在他身後猛拍自個兒大腿狂笑,笑他糟糕了。
糟糕了?
貔貅不找金銀珠寶,確實是很糟糕的事;貔貅不咬財,只咬著一堆女人穿的蓋的衣物及暖被,更是最糟糕之事。
金貔知道自己反常,討厭自己反常,卻沒為此反常而產生半絲後悔。
因為——
「謝謝你,金貔。」
他得到一個足以媲美美玉珍寶的璀璨笑容。
第4章(1)
接下來,金貔足足有十日沒有出洞去咬財寶,但也沒能在洞裡睡足十天。雲遙不是文靜恬秀型的女孩,頭一天他在洞內沉睡,她如她所言,乖乖沒吵他,逕自坐於一旁,折疊小山一般高的衣物,鋪整棉被,他偶爾瞇起惺忪眼眸覷她,她低哼著他從沒聽過的曲兒,音調活潑可愛,雖難媲美仙樂天籟,振奮不了人心,治癒不了傷痕,卻有另一股教人豎耳傾聽的慾望。
他偷瞄一眼,又安心閉眸,被她嗓兒給哄得酥麻,睡得更香,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晃動金澄色長尾,與其應和。
當金貔再度醒來,他身上多出一條厚暖棉被,而雲遙挨在恢復獸形的他背脊後側,與他同蓋一衾;他獸身巨大,泰半厚被幾乎全在他身上,她只有小小一角勉強蜷在膀子內,幸好她穿得夠暖。他本能地變回人形,一條被子總算足夠密密蓋牢兩人,她沒醒,酣甜小臉掛有淺淺饜笑,金貔輕巧翻身,與她近在咫尺,可以細細瞧清她粉嫩無暇的芙顏上每分每寸……
有個人在身畔,竟然如此溫暖,她的體溫緩緩熨貼過來,他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還有,她的依偎。
他不識溫暖,當然,同樣沒嘗過寒冷,他有足夠自御的珍貴毛皮來保護自己,熱為何?冷為何?他從不需要去分辨,所以他不知道多了個她,洞穴裡會多出一股暖意,一股讓他感到無比心靜平和的寧馨。
她無意識地蠕蠕身軀,尋找更暖熱的依靠而偎進他懷中,金貔沒拒絕她的靠近,甚至於,他自動彎身收臂,將她納得更緊實些。
第二日,那位不文靜恬秀的雲遙便賦閒不住,在洞穴口探頭探腦往外瞧,面對晴朗艷陽,流露渴望奔跑於其下的希冀,而她確實也這麼做了,光彩小臉湊到他面前,咧開整齊淨白的牙,朝他問著:
「我可以去曬曬日嗎?荒城很少能見到這麼明亮溫暖的白日呢!」她雙眼有光,閃耀。
他不過是不以為意地淡淡頷首,她就像只放出籠中的禽留鳥一樣,嘰嘰喳喳飛奔出去,在洞穴前的綠茵之間,心情享受由天際灑落的暖金光芒,快樂馳騁。她仰高小臉,沐浴其中,任憑日光輕曬,金耀的光澤覆滿小巧輪廓,眉、眼、鼻、唇間嵌上薄薄一層亮澄金膜。
金貔在洞穴內瞧得失神,眼前,彷彿豎立著一尊純金塑造的美人雕像,巧笑倩兮。察覺他的注視,她回以更耀眼的笑顏,招招手,要他一塊出來享受如此舒適宜人的的日照。
「這樣好舒服哦!」她笑靨飛揚,連黛眉都像彎彎在笑。
他倒覺得一塊窩進厚被底下才叫舒服。
「來嘛!」她跑回來,拉他一起。
金貔被迫出洞,踏入一片瀲灩碎金之中。
日芒有多溫暖他不知道,此時握在他右手腕的軟軟小掌遠勝過它。
她咭咭輕笑,滿足吁息,草茵上有花無蝶,只有她,漫步飛舞,榴花裙隨之團轉。倏地,她踩著碎石,跌了一跤,金貔伸手要去撈她,讓她不至於踉蹌摔痛,但他慢了一步,她跌進芳芳碧草間,連同他一塊——
滾了半圈的丫頭,非但沒嚷痛,反倒笑得更開懷。
「躺在草上,正好曬個夠!」她躺著便不想動了,身下的草,不像荒城又硬又粗的牧草,它們軟軟的,不扎背、不刮膚,不會突然從裡頭鑽出啥小蟲咬人,她放鬆警戒,全身平軟,毫不閨淑——閨淑兩字,本來就沒出現在她身上過——攤開雙手雙腳,大剌剌擺出人形大字。
「野丫頭。」跟著跌坐的金貔忍不住數落她,語氣中不帶任何責備,她聽得出來,於是玩興不減,聲若銀鈴,清脆可愛,拉他躺在身邊,一同仰望好近好清澄的湛藍蒼穹。
「……我們荒城好少能看見這麼藍的天,曬這麼暖的日。」雲遙笑覷天際那朵像極了雪綿跑跳的圓圓白雲,扯扯他的袖。「你瞧,我們荒城產雪綿,白白蓬蓬的可愛模樣,和那去兒一模一樣,雪綿的毛柔軟又溫暖,我們剪下它,揉成綿線,再朝廷編織,做成毛襖、毛帽、毛襪和毛氈……」
金貔沒見過雪綿,無法想像,而前方那片雲,在他眼中不過是單純的圓形,瞧不出哪裡有啥動物的形體。
「我們荒城有草原,不下雪時,翠綠一片,不過沒法子像現在躺平,裡頭全是一顆一顆羊糞,味道腥膻,若是躺上去,只會沾一堆羊屎……別小看那些黑黑的小東西,它們可以堆來當肥料,用途廣泛呢。」她才說完,又發現一片驚喜雲朵,連忙指著道:「耗呆!耗呆耶!我家耗呆趴著睡覺時就是那德行!」
「耗呆?」
「它是我養的雪犬,性子乖巧護主,樣子看起來有些憨呆,很好欺負的愣樣,我怎麼鬧它玩它,它都不生氣,衝著我直搖尾吐舌。它從我七歲就陪在我身邊,我當它是最好的哥兒們,有啥好事壞事都要找它參一腳哩。」
提及耗呆,不得不想起那件一人一犬做出的轟動蠢舉。
「我上回還逼耗呆假扮貔貅,要它跑過荒城街巷,讓城民都誤以為是貔貅來了,剛開始,大家都好開心,直呼神跡,一個接一個跪地磕頭,膜拜耗呆……後來實在是得意過頭了,才會露出馬腳,被大家發現是騙局。」害她在城門口罰跪,跪到差點活活凍死。
「為何冒充我?」金貔問她。
「……因為你是神獸,傳言只要見到你,就能招財納福,我們荒城窮怕了,被不斷不斷的雪災給打擊到幾乎快要站不起來,我們需要有神跡,需要有希望,需要知道老天並沒有放棄我們……」
「荒城沒有寶氣,籠罩在它的上空,是貧瘠的味道。」金貔實話實說。
他幾天前去過荒城,那是她為他刷毛時所能得到的報酬,神獸允諾之事,當然會做到,他如她所願,馳過荒城天際,未曾多做停留,亦不在意是否被城民瞧見,他只答應她,從荒城天空經過。
那座城,沒有半點吸引他多停步的氣息。
「果然如此,我們明明就很努力,結果還是勝不過天……」她沒有半點意外,親耳聽見他這麼說時,心中仍不免難過,小臉上的笑花凋萎,不再燦爛。
「外傳在某處見貔貅,便會帶來財富,但那並非真實,不是貔貅出現而招財,是地脈靈氣吸引貔貅前去。」他又補充。
「我也知道呀……只是在每個人心中,一生有幸見到神獸,都會以為自己將要獲得好運庇佑嘛!你不懂人類有多相信這種啟示,哪怕是一道金光或一朵彩色祥雲,我們都視為吉兆,並從其中得到慰藉,然後轉變為力量,支持人類振作,鼓舞人類不放棄。」雲遙幽幽說著。
「人類……真蠢。」金貔不留情地說道。他不明瞭這種依賴外在光景而欣喜、開心,以為有神降臨的心境,他不需要受誰庇佑,他只憑自己,憑貔貅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儼然忘掉他身旁也躺了一隻蠢人類。
雲遙不爭辯,只能苦笑翻白眼。不是不為人類說話,而是要與一隻神獸闡述人性光輝,並讓他明白人類可愛可貴之處,是件多困難的事。
另一點,她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蠢過——
「我也被我姊姊罵蠢,蠢到想靠耗呆假冒貔貅,我太無知,不知道貔貅是那麼美的神獸,閃閃發亮,教人無法直視……」她偏過頭凝望他,披散在碧茵間的金絲長髮,此時正反射著陽光輝芒,襯托他的澄亮。無瑕的淡然臉龐,兩扇同色的長睫半掩金眸,挺直高鼻,薄美唇瓣,分開來看已屬極品,拼湊在一塊更是加成再加成。神獸吶,聖潔高雅,光輝璀璨,在這男人身上,半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