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任燦玥起身,措手步下主位。「未來如何?看看江湖中有哪家大派門戶有千金早喪的,替大哥看一個冥婚對象,條件談清楚,這樣一來,不但門當戶對,還可替古城多納一方勢力,未來這孩子只會知道雙親早早身亡,不會知道有這種難堪身世,我這叔叔也算為他盡點心意。」
總算在大哥死後還能起個作用,為古城盡這一點力。
「城主!」幾門樓主被他的話給震驚住,真要做到如此嗎?
「都退下!」幾名樓主要再開口,任燦玥直接揮退。
當廳內一片寂靜時,許久後,主位後的屏風,陰影中的小身形緩緩爬出,不料靠近屏風處突又傳出細微聲響,原本以為人都走光的小身影嚇得再縮回去,但手中的繡線球不小心滾了出去。
任燦玥來到屏風後,推開一扇大窗,這處偏廳後的大窗面對遠山,他迎著風,負手凝望。
縮在暗影處的小身形,小心爬出想拿回繡線球,眼角餘光留意窗前的人,隨即發現什麼般,有些愕視,呃……她「好像」看到了有一滴水滑下他的眼角?
忽然,窗前的視線回頭,小傢伙嚇得想縮回陰影內已來不及,對方朝她走來。
烏溜小眼再次對上那曾經熟悉的雙瞳,一年多前她躲在草叢內,這雙眼也是這樣對上她,一樣的面容、一樣的深沉,卻透出以前沒有的冰冷。
彷彿一年多前的景象,只是一年多前他伸手拉起她;一年後,他竟蹲下與她平視,卻讓她害怕的想退開。
這是她認識的燦玥哥哥嗎?她認得的燦玥哥哥長得好看,卻是不喜歡笑的人,偶爾發出的笑容卻會讓人感受到親和溫暖;今天的燦玥哥哥唇角一直揚著笑,但透出來的感覺好冰冷,笑到讓人發毛,說話的感覺更嚇人!
娘說燦玥哥哥心性已變,要她謹慎,見到也千萬別靠近。
「燦、燦玥哥哥,我……」
話才出口,輕輕的巴掌已拍過她的小臉,說不上重,卻讓她知道痛,小小的身軀懼縮了一下,嚴厲的瞪視,揚勾在唇邊的又是那抹毫無溫度的淺笑。
「叫城主,以你和你娘的身份,直呼任家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都犯了古城規矩,要受罰的,知道嗎?」
一年多前,在幾門樓主力保下,袁灩娘帶著女兒居住在斜陽山下的古莊內。
十歲的袁小倪捂著一邊小臉頰,大眼瞠著,似有水光閃爍,卻有更多的驚嚇與猶豫。
「燦……城、城主。」大眼眨了眨,瞳中的水光不見,小聲喚出。
見此,任燦玥忽然帶著興味打量。
「一直覺得你是個奇怪的孩子,現在終於知道怪在哪?」他伸手改撫著那嫣嫩臉頰,「話少,遇任何事都絕不哭、不鬧,面對突發的事,也不會大叫。」
他掐死她的寵物松鼠小皮時,她嚇住也恐懼到極點,卻沒見她有任何尖叫、哭泣,這不是一般小孩該有的反應。
「娘說……不可以隨便哭,會把勇氣哭掉……」她囁嚅的低聲道。
「難怪蘭蘭說你是個堅強的孩子。」叫小孩不哭很簡單,但真能做到的,可要有勇氣了。「純真、清亮又無瑕的雙眼,不知人間疾苦,偏偏又這麼堅強,怎麼樣的環境可以讓這雙眼改變呢!」
當初袁灩娘對父親的建言,竟讓父親要把蘭蘭嫁給大哥;蘭蘭看重這個小女孩,最後卻因為吃下這個小女孩送去的食物毒發身亡!
這對母女毀了他和心愛之人的一切,如今,她有什麼資格笑!有什麼資格無憂無慮的活著,毫不知道她造成的遺憾,帶給他多大的痛苦!
只因為是個小孩子,就不用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干下什麼都可以原諒?
孩童無辜,他們總是天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每個人會勸他的常識與大道理,因此他的蘭蘭死了沒有人給個道理!
無辜嗎?純潔的像張白紙的小孩是嗎?時勢造就英雄,環境也能毀掉英雄,任燦玥緩緩笑起,他該怎麼給這張白紙時勢和環境,替她鋪一條自毀的道路!
哼!現在,先在這張白紙上,點幾個陰影吧!
「記住一件事,你的無知與無心殺了你的蘭姐姐,你是個殺人兇手,不配笑、不配快樂,更不配得到幸福!」
在她駭住的驚恐中,任燦玥拿起繡線球,用力一抽繡線,隨即拋往前方,抽剝的線隨著拋遠的線球,拖拉出長長的繡線。
「趁它還沒滾回一堆線以前去撿吧!」
袁小倪害怕的看著他,慌忙爬起,追著小球去。
「袁灩娘和你會像這顆球一樣,一輩子在地上掙扎,能做的,唯有奢望我,何時能給的一絲慈悲。」
「小倪……娘對不起你,擅自……帶走你,又沒辦法再照顧你……」袁灩娘面容蒼白憔悴,不復以往的艷光,卻還不失那份秀美。
「娘……」伏在床邊的袁小倪,悲傷的抓著娘親的衣袖。「我、我回去找爹,找雲希哥哥,還有另一個……娘,他們會救你的……」
最近娘常昏倒,大夫說是舊傷復發又染病,身體更加虛弱,可能撐不住了!
「不、不行……你不能、不能回去——」袁灩娘聲激動起,隨即反手緊握住她的小手。「娘有一個……自私的要求,這個……要求完……成前,小倪……姓袁,別姓沈……好嗎?」
袁小倪不太明瞭床上娘親的話,二年多前她被娘帶走來到這兒,和爹、哥哥分開,娘對她很好也很嚴格,但從沒用哀求的眼神看她,袁小倪只能看向一旁同樣憂心的福姥姥。
「小姐,你病得這麼重,身體為要,以後再說。」一旁的老婦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心中並不希望無辜的小小姐承擔起這樣的事。
「不……小倪……你答應娘……娘……咳咳……」袁灩娘強撐起身體,緊握女兒的手。
「小姐,別再說了,先休息吧!」
第2章(2)
「奶娘,我的身體……沒多少時間好說了……讓我對她說完。」
袁灩娘懇求的看著一旁的老婦,從小照顧她到大的老奶娘,連她行差踏錯,一路至今,年邁的奶娘都無怨無悔的照顧她。
福姥拭拭淚。「老身下去端藥,你……別太累了,等會兒喝了藥好好休息。」
「小倪……咳,娘把這樣東西和責任交給你,娘的身體己無法達成……但是……你、你可以……」袁灩娘從枕下拿出一個長形的深色木盒,「收好這裡面東西,娘有件事……求你、求你答應……」
「我答應、我答應,只要娘說的,不論什麼事,小倪都答應,娘只要喝下藥,好好休養身體。」不想看到娘這麼痛苦又哀求的眼神,只要答應娘就會好好休息,袁小倪急忙泣喊著。
「別哭,娘說過,一滴淚都不要露在讓你痛苦的人和事情眼前,那只會讓自己的勇氣和決心隨著你的淚都失去。」撫著愛女不停落下淚珠的臉頰,袁灩娘的心更是痛苦。
「可是……娘不會讓小倪痛苦呀,小倪只是難過娘病了……」
「小倪……」她的話反讓袁灩娘淚流滿面。「將來你一定會恨我!」
「不會,小倪怎麼會恨娘?」她用力搖頭。
「將來你懂事時,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一定會恨娘的!」
「不會的,無論是什麼事,只要是娘希望小倪做到的,只要會讓娘高興,小倪都不恨……」她抓緊娘的手,抽噎道,她難過又不懂,為什麼娘要這麼說!
「小姐,牟大夫來了。」
一名形貌高瘦的中年男子與福姥姥一同進來。
「牟大夫。」小倪朝來人問好。
這位牟放子大夫從第一次在古城見到她就露出驚異神色,一雙大掌覆在她的小頭顱上撫著,盯著她的眼看半晌,還拉起她一雙小掌仔細看,喃喃喊著:好骨、好眼神、天賦的武骨。
「小倪,你先出去,娘有事和牟大夫說。」
福姥姥帶著她出去。
「放子,我走後,她在這兒的一切,只能交給你和福姥……」
抱著懷中的長木盒,聽到房內傳來這段話,袁小倪小小的心靈對所謂的生離死別已罩上陰霾。
三個月後……
「袁灩娘的女兒不能繼續留在古城內。」
莊嚴寬廣的古城正廳上,一名裝扮富貴的中年美婦,看著跪在下方的小姑娘,美目雖帶著歲月刻痕,依舊充滿端莊的嚴肅。
「老夫人,袁灩娘對古城貢獻不少,人既逝,孤兒弱女,我斜陽古城該有道義。」
「丘樓主說得對,老城主臨終前也說過,古城要照顧袁家母女。」
幾個受過袁灩娘幫助的老樓主,替跪在堂中的袁小倪說情,十歲的小姑娘三個月前才遭喪母,沒想到接著照顧的福姥姥也在日前一場大病身亡,接連的打擊讓幾名與袁灩娘有交情的老樓主們欷歒不已。
如果是一般人,他們幾位樓主商量好便可留人照顧,但袁灩娘母女不同,老城主過世後,關於她們母女倆的事都得請示現任城主任燦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