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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童繪

  比起二話不說直接衝回事務所,難道沒有更聰明、能兼顧兩方的作法?也許先告訴李助理幾個可能有關連的案子,也許至少先進會場幫家文他們打氣、跟他們練十分鐘的劍道型、甚至默想片刻也好……可她什麼努力也沒做,如接到指令的機器人,停止思考,執行任務。

  ——你分不清楚什麼才最重要。

  初戀情人說得沒有錯,她的倔強與固執原來只存在於設定好的框架裡,一旦跨出,她便啟動乖乖牌模式,選安全的路來走。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很討厭、很討厭。

  戴詩佳在相約的陽光公園陸橋上,仰頭是橙黃夕陽,低頭是一片波斯菊花海,撫面的微風也用最溫柔的力度在安慰她似。

  等待變成一種折磨,她好想好想快點見到徐光磊。

  她想告訴他自己今天有多討厭自己,有多後悔有多懊惱,有多想用面部攻擊把自己K0了!可最後的最後,她又很厚臉皮地希望他會說,「沒關係,只要努力改變,一切都會好起來。」用他最溫柔的聲音、最溫暖的擁抱來包容她、支持她。

  很厚臉皮她知道,可是她真的真的需要徐光磊在她身邊,給她勇氣。

  餘暉灑在頰上,她傾身向前,倚在橋上的欄杆,閉眼感受那下沉中的熱度,那是今晨太陽升起時她所感受過的,前所未有的熾熱。

  忽然,她深深體認,縱使不能隨心所欲,至少有一樣東西可以依賴——那就是她跟徐光磊的感情。

  「久等了。」

  推開辦公室玻璃門的是小溫先生,他將手中兩杯咖啡放在桌上,轉身將門關上。

  「不好意思啊,剛剛跟所長的會延長了,讓你在這邊乾等。這是我請林助理去買的茶飲特調,有間茶屋的,很好喝喔。一杯是冰的檸檬普洱,一杯是熱的普洱姜茶,你先選——怎麼了,你還好嗎?」

  一推開門就說不停的小溫先生繞到座位上坐下時愣住,對面的下屬一臉失神,甚至雙眼有點發紅……全然沒有平時的活力。

  戴詩佳揮開惱人的回憶,吸吸鼻子,她不客氣地選了檸檬普洱喝了口,大讚道:「哇!好好喝喔!早就聽說有間茶屋的特調好喝而且每季都有新菜單,真是太特別了。」

  ……很顯然她在轉移話題,雖然十分拙劣,但他沒有蠢到去追問可能會令女生情緒失控的事。小溫先生拿過了另一杯飲料,清清喉嚨道:「今天跟你約時間是想聊聊這幾個月你在我們部門的想法,調過來時有點急促,我曾擔心你不適應,但看你很上手,我也就沒問太多……你在社會責任部開心嗎?」

  還吸著檸檬普洱,檸檬酸味大於甜味,加上濃郁的普洱茶香,戴詩佳思考著這個奇妙的味覺衝擊。

  轉調部門已經有段時間,她也逐漸習慣了小溫先生人性化的管理作風,然而問起開不開心……該怎麼回答呢?她在部門主要負責教育與宣導,在事務所的教育工作方面是開心的,她帶的學生們進步飛快,前天還主動要求試做英文模擬法庭,作為去紐約前的特訓,積極度滿分:若是說到所外法律宣導的部分,她卻不能昧著良心讚揚與前男友重逢是調部門後的額外獎賞。

  「戴律師?」

  「我在社會責任部非常開心。」還是昧著良心吧,遲疑一秒後戴詩佳笑答。把私人恩怨端上檯面太不專業了。

  小溫先生點點頭,撇開所有有點野心的律師都對本部門敬而遠之的傳統與常識,他姑且相信她的回答有一部分的可信度,畢竟若不是真的對部門工作有熱情的話,大概無法勝任大學生的教育訓練,還與他們打成一片。

  期中報告她已交上來了,當中對於每個學生的長處特點描述極細,能將個別學生的個性分析得如此到位,平時定是用心觀察、相處。不久前才知道原來她練劍道還帶課,也難怪對學生自有一套方法了。

  「其實我剛跟所長的開會內容是跟你有關的。」小溫先生說道,「本來所長想叫你上去他辦公室直接談,但我不同意:我跟他理論了一陣子才拖到跟你開會的時間。」

  「跟我有關?」她愣了下。「所長想調你回去他那邊。」他單刀直人。

  雙眼漸漸瞠大,戴詩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方面是錯愕所長這樣的大人物會在下屬調職過後想起來,另一方面……太賊了,小溫先生太賊了,開頭問她在部門開不開心,現在她若說想調回去豈不是自打嘴巴?

  小溫先生忽略那兩眼圓瞪的好笑表情,道:「之前你在所長那邊負責的最後一個案子,就是你到工地被證人襲擊的案子,已經告一段落,所以所長想問問你的想法,想回去還是想留在社會責任部。直接叫你上去所長辦公室怕你為難,於是我說服他,讓我先跟你談談。對我說話不用太拘謹也不用有顧忌。」

  戴詩佳側側頭。當初所長將她調部門是因為無法完成交託的任務,這樣不得力的助手留在身邊無用……不是這樣嗎?

  第8章(2)

  努力家不愧是努力家,連疑惑時都那麼鞠躬盡瘁。小溫先生失笑道:「果然呀,連本人都以為調部門是因為績效不好、能力不足?」戴律師離開所長室以來,所內的閒言閒語他可沒漏聽。

  自己聯絡的證人忽然反悔不出庭了,她前去當說客不但無功而返,還鬧出大笑話,就算被炒魷魚,戴詩佳也不覺奇怪。那時所長只是將她調部門,多半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不是嗎?」

  「所長的形象有這麼不近人情?他的確賞罰分明就是了。」小溫先生很想大笑,「你被調部門是因為所長跟李助理擔心你的人身安全,而你卻一點自覺都沒有,正巧我這邊缺人,這樣說夠明白了嗎?」調職是一個提醒,或甚至一種保護手段,並非所內傳的降職。

  戴詩佳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也就是說現在兩個部門任她選?「但……學期就快結束,學生馬上就要出發到紐約了……」

  「戴律師的律師常識真是令人訝異。」小溫先生自言自語著,換作所內任何一個律師,肯定二話不說立馬打包搬回三十二樓,誰還會去管什麼學生不學生的。要知道這些學生不一定每個最後都會成為律師,有心帶後輩大可登錄所內導師系統,去指導已經確認考上律師執照的青年才俊成為自己的助力,那才有投資的價值。看著她,他不禁好奇問道:「我聽李助理說你剛進事務所時說過,希望能接觸更多企業大案。現在還這麼想嗎?」

  戴詩佳暫未回答。當年是聽從老爸的安排進入事務所的,老爸是打刑案出身的律師,為了自家事務所將來的多元發展,將她放在所長身邊目的是多見見世面,希望能多接觸企業大案,這不是謊話。

  然而調來社會責任部之後,雖然經過一段調適期,如今她投入的心力遠遠超過預期,有別於進入英盛後的戰戰兢兢,她第一次感到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她一直以為只有教劍時才會有的成就感與快樂,竟然也能在法律工作中找到。

  戴詩佳垂了垂眼,毫無預警地又想起徐光磊。

  上星期的早餐會活動她失控了,她不知道那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更別提是不是真的狠心把徐光磊丟在路邊,她哭得像世界末日般傷心,老弟說她是恐慌症發作了,這些她都很模糊,可惡的是兩年前關於徐光磊的記憶彷彿是以高清模式儲存。從在早餐會重逢後,除去她一直逃避的分手過程,回憶裡關於徐光磊的全都是快樂的事。

  從前有一回跟小關深夜喝酒聊天,小關想幫她一起罵前男友,整夜裡她把認識到交往的點點滴滴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竟然沒能讓最會同仇敵愾又直爽的小關罵出一個髒字。小關說她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模式,只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打轉,關鍵的領域不會讓人觸碰:好比一個完美主義者因為想將最珍貴的、不受打擾的時間留去思考、處理最重要的事,於是先著手處理瑣碎的雜事,偏偏雜事一再冒出,於是最重要的那件事永遠都在待辦清單上頭,被觀望著。

  如果……只是如果,她能正視分手一事,認真面對那段將她傷得極深的回憶,躲起來大哭一場也好,叫上小關去把徐光磊揍一頓也好,是不是就算完成對這段感情的哀悼,並且準備好從分手初段班畢業了?

  坐在對面的下屬心神不寧,小溫先生只手撐在臉頰,將平時用在分辨客戶說真話假話的推理能力觀察她。以他對戴律師的粗淺瞭解,選部門的事該怎麼做,她必須按照她爸的意思:至於她臉上極少出現的活力全失,大約是由上周的威士忌之夜之後開始的,八九不離十跟那位徐先生有關。影響她的兩件事其實本質是類似的。「你知道你欠缺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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