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上,一如往常,有著一鍋熱湯,桌上則放著一籃溫熱的麵包。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一天又一天過去,她的身體逐漸好轉,她不再走個幾步就覺得頭暈目眩,也逐漸開始吃得下熱湯之外的固體食物。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也越來越不安心,焦慮在心頭層層堆積,就像屋外那些厚重的雲層。
這個大鬍子並沒有對她不好,她恢復意識後,他把床讓給了她,和那隻狼睡在壁爐前,但是他也不曾表示出要帶她下山,或去報警通知官方人員。
情況不太對。
她知道這裡地處偏遠,但一般人遇到飛機失事者,會像他這樣處理嗎?
上直升機之前,她就被蒙住了眼,無法判斷起飛後,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但再久,應該也沒有超過一天吧?她估計了不起半天而已。半天直升機能飛多遠?再遠也該會有個人煙,他就住在這裡,不是嗎?她不相信他無法聯絡到其它人。這幾天,她找到了一支筆和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在上面畫圖給他看,她畫出了綁架與墜機,他還有狼,和這間屋子,山與城市,以及電話。
她甚至寫出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她知道,他看懂了,但是他並沒有做出要帶她下山的表示,只是搖了搖頭,再次拒絕了她。
她想破了頭,就是想不通他為什麼不報警,不讓她下山,不去通知其它人。
就算是因為天氣不好,但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雪,也早在三天前就停了。
這附近,除了他,一定還有住著別人,不可能只有他一個。
可是她從沒看見他離開這屋子的周圍,也沒看見有人來。
該不會,他其實想軟禁她?還是他想把她養好之後,賣給別人當奴隸?或者更慘,把她的器官賣掉?
人體器官很值錢,她聽阿浪說過那些可怕的故事。
所有荒謬恐怖的想法,在腦海裡一一湧現。她告訴自己,他是個好人,他照顧她,給她食物吃,還安慰她,他不可能會把她賣掉。可是,這兩天,幾次她試圖走出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其它建築,每次還沒走遠就會被他發現,他總是強勢的硬把她扛回來,不管她怎麼抗議,他都完全無動於衷。
瞪著桌上那些食物,她知道那只是安撫她的假象。
他不太對勁,這裡不太對勁。
不安像毛毛蟲一樣,在背脊上漫步。
初靜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終於下定決心。
情況不對,她不能繼續待下去,她得離開這裡。
她爬下了床,穿上布鞋,從他的衣櫃裡拿了一件外套;前兩次出去,她發現自己原先的那件太薄,擋不住寒風。
她取下他掛在牆上的獵槍,又偷!不,她只是借,她借了他在衣櫃裡鐵盒中的子彈,把子彈裝填好之後,剩下的全放到外套口袋裡。
一邊裝著子彈,她忍不住又懷疑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他真的對她心懷不軌,怎麼可能還把槍留在這裡,任她取用?但是……可惡,就算他是個好人,她也不能冒險留在這裡。她不只想回家,她必須回家!臨出門前,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他掛在門後的背包拿下來,裝滿了桌上那籃麵包,然後背上。
她知道這樣未經詢問就借取很過分,但等她安全之後,她會還的。
慢慢的,她將門打開一條縫,朝外面偷看。
經過三天的日曬,地上的雪已經融化了一些,她可以看見那大鬍子的腳印,消失在左邊的樹林裡。
她把門拉開,鑽了出去,然後蹲低身子,迅速把門關上。
這一次,她沒有像前幾次一樣,直接朝前面空曠的草原走去,而是壓低了身子,躲在灌木叢中,照老爸的教導,藉著地形的掩護,悄無聲息的離開。
第4章(1)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放棄。一整個早上,她安分的待在屋裡,沒有再嘗試走出去找死,吃完午餐後,她就上床睡著了。他以為在昨天她跌倒在雪地裡,差點第二次把自己凍死之後,她終於學到教訓,所以他才放心的帶著卡卡去陷阱那裡查看。
雖然他有足夠的醃肉,但新鮮的肉,對她虛弱的身體會比較有幫助。
這座人煙絕跡的山上,總是有許多笨免子投向人類邪惡的陷阱。
誰知道,他辛苦跋涉,帶著新鮮的肉回來,屋子裡卻空無一人。
她一早上的安分,不過是虛假的偽裝。
那個該死的笨女人,遲早會害死她自己!
這幾天,他已經將她抓回來好幾次了,她卻一點也學不會教訓。
該死,他不管了,她想死,就讓她去死!惱怒的把已經放過血的兔子丟到砧板上,他用匕首利落的剝去皮毛,把不爽都用在將兔肉剁成塊狀。媽的,走了最好!他可以自己一個人獨享兔肉湯,還能回他的床上睡!
忿忿不平的把兔肉全丟進鐵鍋裡,他回身要拿玉米,就看見她把他掛在牆上的獵槍也給偷走了。
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偷!
她拿走了他的槍和子彈、一件厚外套、一個背包,還有桌上所有的麵包,但她卻笨得沒有帶到打火機。
愚蠢的城市嬌嬌女!
他應該別管她,讓她凍死在雪地裡。
她到底以為她有多厲害,可以帶著這些簡單的東西,就能跋涉下山?
恐怕她還沒在雪地裡走上一公里,就會在雪地裡再次踩空失足,跌斷她自己的脖子。
這裡是世界上最長、最廣的山脈,就算她運氣好,避開上頭看似堅硬、下方實則鬆軟的雪,也會因為天黑迷途而失去方向,然後很快的,餓壞的美洲獅就會找到她,咬破她的喉嚨,將她吞吃入腹。哼!或許這樣,她就會學到教訓!他把玉米、蘿蔔,全都切一切丟進鐵鍋裡,然後替火爐加進乾柴。爐裡的火,沒多久就旺了起來,他拿著勺子,顧著那鍋湯,煮著自己的晚餐,決定絕不再去多管閒事,反正她從頭到尾也不覺得感激。
卡卡坐在他腳邊,期待的看著他,希望能分到一點新鮮的肉塊。
他低頭看著牠,嘲諷的開口:「跟你打賭,那個笨女人,絕對活不過今天晚上。」
卡卡做了一個挑眉的動作,好像牠真的聽得懂一樣。
旺盛的火焰,很快把鍋裡的湯給燒滾了。他把視線拉回湯上,一等肉熟了,隨便加了一把鹽,就把整個鐵鍋一起拿到桌上。
反正那個女人不在,他用不著繼續扮斯文。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用刀子把肉叉起來就吃,幾次差點燙到自己,只覺莫名惱怒。
敞開的門外,天色將暗。
剛才回來太氣,他根本沒有把門關上,冷風灌了進來,把門吹得更開。滾燙的湯仍冒著白煙,他扔了幾塊兔肉給卡卡。狗兒快樂的叼住肉塊,趴在地上吃了起來,他卻沒了進餐的食yu 。天色越來越暗,他陰沉的瞪著門外那灰暗的雲層,腦海裡全是她被獅子啃食的畫面,那讓他的腸胃一陣翻攪。
初靜。
她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她怯怯的笑著,指著自己。
初靜。
那是她的名字,他知道。
Shit !他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但她說了好幾次。
如果她只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他會比較容易把她忘掉,但她現在有了該死的名字。
卡卡吃完了分到的肉,把腦袋靠在他腿上,冀望的看著桌上的那一鍋湯。
他低頭看著牠那雙烏溜溜的眼,腦海裡卻浮現另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蠢女人!」
咬著牙忿忿的咒罵一聲,他把整鍋兔肉湯放到了地上,全讓給卡卡,隨即起身,老大不爽的再次穿上外套,抓起冰斧,然後大踏步走出去找人。
天黑了。她嚇得幾乎不敢動。原本她等到下午才出門,就是希望入夜之後,視線不清會讓他無法輕易追蹤她,可她怎樣也沒料到,沒有月亮的夜晚,竟如此黑暗。
以前在家裡,她也遇過無星也無月的夜,但在老家,就算沒有月亮的夜晚,路上也有不眠的街燈。
家家戶戶就算入睡,也多多少少會留著一兩盞昏暗的燈光。
她不知道,原來夜晚竟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原本雪地還會反射一點天光,但是當所有的光線都消失在山巔,世界就變得一片板黑,當她發現時,她已經變得什麼都看不見。
靠在一裸樹上喘氣,她雙腳深陷在雪中,動也不敢動一下。
山林裡,乍聽好像寂靜無聲,但仔細一聽,又有好多聲音。
噤嗓沙沙的,一下子從左邊傳來,一下子又從右邊傳來。
那些聲音,時遠時近,讓她驚懼不已,嚇得連呼吸也不敢太大力,就怕被什麼東西發現。有時候,雲層淡一點時,她可以看見月光從雲中透出,那時她就可以看到一點點模糊的影子。她嘗試走了幾步,從這棵樹移到下一棵,短短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月光就已消失不見。
她猛地僵在當場,一時間,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她完全搞不清楚前後左右、東西南北,她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