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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黑潔明

  不可思議的男人,終於對自己承認!

  她愛他。

  愛這個溫柔又粗野,強壯又脆弱的男人。

  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意外,總是從天而降。當她正沉浸在昨天新發現的衝擊裡,還在想該怎麼辦時,意外再次如火車頭一般,迎面而來。

  喔,好吧,或許不是火車頭。

  前一分鐘,她正用醃漬的西紅柿、乾燥的香料和羊骨頭,熬煮著一鍋湯,下一秒,她就聽見了卡卡的吠叫,還有一種震動空氣的規律聲音。一開始,那並不是很大聲,然後越來越近。那是機器的聲音。他這裡並沒有任何的機器。她放下勺子,穿過了敞開的門口,跑到門外,跟著就看見了它。

  那是一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著。

  她喘著氣,看見在工作中的伊拉帕也停下了動作,仰望著那架直升機,然後他回頭,看著她。

  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她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她應該要朝直升機揮手,那是她回到文明世界的希望與工具。

  可她動不了,甚至無法抬起手。

  天啊,太快了,她不想,還不想!她還沒想好!

  然後,那架直升機看到了屋子的炊煙,直直朝這裡飛來。

  等一下,耿初靜,妳冷靜點,那也有可能是那群綁架妳的人。

  一想到這點,她心下倏然一驚,回屋裡抓了獵槍,就朝他跑去。

  「伊拉帕!」她抓住他,擋在他面前,緊張的道:「有人要抓我,記得嗎?」

  「回去。」他將她手裡的獵槍拿了過來,在直升機降落前,面無表情的將她推回屋子裡,「別出來。太遠了,他們看不清楚,我會說妳是我老婆。」

  她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她都忘了她的麻煩還在,現在卻將他牽連了進來。「算了,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她白著臉,想要把他手裡的槍拿回來,急切的道:「不,我沒事,不會有事的。」

  但他沒有放開槍,只是冷靜的撫著她蒼白的小臉。

  「初靜。」他正色道:「相信我。」

  他的聲音裡,有種沉靜的力量,讓她鎮定了下來。

  「回屋子裡。」他說,「只要他們沒看到妳,我就不會有事。

  她知道他說得對,卻很難放心。

  「一起。」她抓著他的手,堅持著,「我們一起回屋裡。

  他看著她,然後點頭同意。

  直升機揚起的風雪,讓一切變得白茫茫的,遮掩了視線。

  她轉身,走進門裡,但他卻在下一秒,把門關了起來,回身朝那架直升機走去。他沒有把門上鎖,門鎖在裡面,但她現在若出去,就會讓

  那些人看見了,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她氣得想拿東西打他,但他的時機抓得那麼剛好,根本沒讓她有反應的機會。他或許可以騙過那些人,情況若不對,她再出去都還來得及。匆匆地,她跑到一旁隱藏的窗戶旁,移動一條木板,偷看外面。一開始,她什麼都看不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然後直升機的螺旋葉片終於停了下來。

  一個男人,打開門,走了下來。

  才一秒,伊拉帕已經從直升機後頭冒了出來,並把獵槍槍口抵在男人的腦袋上。

  初靜瞪大了眼,她根本沒看見高大的他,剛剛到底是怎麼跑到直升機的另一邊,又是如何有辦法這樣神出鬼沒。

  但驚歎可以等一下再說,為了避免他一槍轟掉那男人的腦袋,她深吸了口氣,然後開門跑了出去,揚聲喊道!

  「別開槍,他是我哥!」

  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伊拉帕記得,她提過,她有一些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但這個英俊得有如天使的男人,根本超乎他的想像。屠震,是她最小的哥哥,英文很溜,西班牙文也是。

  「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我們找到了墜毀的直升機,我知道小靜非常堅強,她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所以我們以墜毀的機體為中心,向外搜索,跟著我們就看見了你屋子的炊煙。」

  這個男人和他在溝通上,完全沒有問題。

  他謝謝他對小靜這陣子的照顧,他願意提供金錢或物資,表達他和小靜對他的感謝。

  不知道為什麼,那字字句句,聽來都萬分刺耳。

  在她走出來,告訴他,這人是她兄弟時,他就知道,她要走了。

  看到直升機時,他還曾抱著希望,如果來人是找她麻煩的,他可以也很樂意解決他們。

  但他們不是。

  太快了,這一切。

  他還沒有準備好,他才剛剛開始覺得,或許她會願意考慮留下來,或許她會覺得在這裡的生活也不錯。她很快樂,大部分的時候。但性愛不是一切,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這一點。當他看著她站在直升機旁,對那個男人露出微笑,和她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哥,用中文快速的溝通時,他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金髮的男人,抬起頭,視線越過她的頭頂,看著他,薄唇微揚。

  那傢伙在笑,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善意。

  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視線停在他臉上的傷疤上,幾不可見的,他挑了下眉,眼底露出了一絲難以掩藏的鄙夷。

  他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和眼前這身穿高級羽絨外套的英俊帥哥比起來,他只是一個身體強壯、粗魯不文,而且長相醜陋的鄉下莊稼漢。

  一瞬間,久違的難堪襲上心頭。

  那抹笑,彷彿在嘲笑著他的自作多情,嘲笑著他可笑的美夢,憑他這等貨色,竟敢妄想擁有她!

  男人脫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再次冷冷的,帶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那個男人,絕對不是只把她當妹妹,那不是看妹妹的眼神,看妹妹時,絕不會出現那種佔有yu  。瞪著那個王八蛋,他幾乎想上前,一拳打掉他的微笑,但那只會讓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該死的,她要走了!他管她會有什麼印象!

  他握緊了拳頭,克制著暴力的衝動,忽然間,她回過身,朝他走來。

  不自覺的,他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的看著她來到身前。

  一股渴求的期盼,湧上心頭。

  她遲疑著,然後抬起手,撫著他的臉。

  「伊拉帕……」

  在那一秒,他竟還奢望她會告訴他,她要留下來。

  然後,她深吸了口氣,艱難的啞聲吐出一句宣告——

  「我要走了……」

  他的心,就是在那瞬間裂開的。

  耳鳴忽然發生,他瞪著她,一時間,竟感到有些暈眩。

  她的嘴巴在動,但他什麼都聽不到。

  他好想將她拉進懷中,用力親吻,求她別走;好想將她扛回屋裡,和她做愛,直到她改變心意。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因為他曉得,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只是另一種形式的苟延殘喘、一種凌遲罷了。

  他早知道她不可能留下來,他不會求她,他不想看到她眼裡流露出對他的憐憫和同情,好像他是一隻雖然她很想要,卻不得不拋棄的狗雜種。

  她的眼裡有著淚光,讓他的心更痛。

  忽然之間,他再也無法忍受看著她,再也無法站在原地聽她廢話。

  她要走了,就是這樣。

  木然的,他轉過身,抓著獵槍,走回屋裡。

  「伊拉帕!」她喊著他的名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仰望著他,抖顫著道:「我很抱歉……」

  本能的,他冷著臉,扯回自己的手。

  那很過分,很沒有風度,而且傷了她的心。

  剎那間,她眼裡浮現無以名之的痛楚。

  他看著她眼裡的痛、臉上的淚,莫名有一種想咆哮的衝動。她到底想怎樣?希望他安慰她?抱她一下,然後說很高興認識妳,但是謝謝再

  聯絡嗎?他知道,她也曉得,他們不可能再聯絡。他不想和她隔著千山萬水當一般的普通朋友,他只想要她留在這裡,和他一起。`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冷漠的看著那淚流滿面的女人,粗魯的開口。「妳走吧,回家去!」或許他應該再溫柔點、再瀟灑些

  或許他應該要祝她一路順風,再給她一個告別的吻,但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觸碰她,這已經是極限了。

  她捂著顫抖的唇,淚水潸然而下。

  他強迫自己轉身,揚聲喊著狗的名字。

  「卡卡!」

  灰色的大狗飛奔而來,和他一起在雪地裡,一步一步的,走回那突然變得不再那麼溫暖的屋子。

  他聽到她再次叫喚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回頭,只是走進屋,關上門。

  只是一場夢。

  他告訴自己,鎮定的把獵槍掛回牆上。

  夢而已。

  他會忘掉她,繼續過他的平靜的日子。

  坐在椅子上,他瞪著壁爐裡的火焰,說服自己。

  不過是個女人,沒有什麼了不起。

  但是,當他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他依然不自覺握緊了拳,痛得無法呼吸。

  她沒有再來敲門,沒有再來吵他,她就這樣如來時一般,匆匆的,遠離他的生命。

  機器的聲音越來越遠,終至消失無蹤。

  世界,再一次,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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