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沒事的。
耿初靜,快點睡覺!
她憤怒的在內心深處命令自己。
但,突然間,一根粗糙如老舊皮革的手指,撫過她的眼角,輕輕的,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她吃了一驚,霍地睜開了眼。
他在眼前,站在床邊,幽黑的眼,有著同情和憐僩。
驀地,喉頭一哽。
那碰觸是如此溫柔,所有硬撐起來的堅強,都在瞬間潰不成軍,她哽咽的啜泣出聲。
「我……想回家……」
眼前的男人,被淚光模糊成一片,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傾身在她身旁躺下,將她抱進懷中。她應該要覺得害怕,他是個粗魯的陌生人,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嚎啕大哭,卻連放聲哭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埋在他胸口緊抓著他的毛衣,低聲啜泣。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哭著低喃著。
輕輕的,他拍撫著她的背,用那不知名的語言,低聲安慰著她。
「噓……噓……」
低沉嘎啞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在耳畔隆隆迥蕩著。
「別哭了……別哭……」
她停不下眼淚,只覺得難受又委屈,卻因那笨拙的溫柔、不知名的安慰言語、規律的拍撫,逐漸感到安心。
慢慢的,她放鬆了下來。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他那神秘的語言一起唱和著,將她包圍起來。
她好累,她應該要道歉,她也應該要道謝,但她累得無法清楚思考。
過不久之後,在他的安撫下,初靜疲倦的閉上了雙眼,把意識交給黑暗,睡著了。
當她終於閉上那無法對焦的雙眼時,他忍不住檢查了一下她頸間的脈搏,擔心她是缺氧昏迷。幸好她的心跳雖微弱,但很規律,而且放慢,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深長,而非輕淺短促。她睡著了,不是昏迷。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卻無法完全吐出心中的郁氣。
他不應該太在乎這個小女人,但在看見她那樣強忍著情緒、忍著不哭時,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她需要有人安慰,他則想安慰她,雖然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要如何安慰別人,但他笨拙的方式,顯然對她依然受用。
在那一秒,他原以為她會拒絕他,但她卻縮到了他懷裡,像個找到安全洞窟的小動物般,哭泣著、宣洩著悲傷的情緒。
那遲來的信任,奇異的觸動了他。
他幾乎想更加將她擁進懷中,告訴她,要她別怕,承諾永恆的保護和……其它……那陌生澎湃的情緒,有點嚇到了他自己。所以,他沒有吐出那些字句,可他忍不住稍微收緊了懷抱。她沒有抗議,像是沒有察覺一般,繼續縮在他懷裡,直到睡著。
懷裡的女人是如此柔軟、嬌弱,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水,潔白無瑕的鼻頭,尚微泛紅。
如果可以,他也想送她下山,讓她去打電話,但情況偏偏不允許。
看著她手腕上的紅腫,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殘暴又惡劣的混帳。
只有禽獸,才會像剛剛那樣拖著她上山。
但他氣瘋了,只要再慢一點,她一定會死在那頭美洲獅爪下,牠傷得再重,也會為食物和孩子奮戰下去,而她是甜美的食物,脆弱得不堪一擊。
好吧,或許她不是真的那麼脆弱,但她還是有可能和牠兩敗俱傷,或滾下山,害死她自己和更多的動物。
早知道,他應該在第一天就冒險帶她下山。
這念頭才閃過,腦海中就浮現嗤笑。
別開玩笑了!如果他真的那麼做,就會在半途遇上那場大風雪,還沒到村子,她就會先死在半路上了!就算他能強行背她下山,但她的狀況不可能讓她撐過那場風雪,更別提她可能還有腦震盪,或其它內傷。雖然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他還是覺得頭很痛。
當初會選擇搬到山上,就是不想再和人有牽連,他曾有過的經驗,告訴他人類是最不可靠,最容易背叛的動物。
他得小心點,不要太在乎,不要太關心。
等情況允許,他就會送她離開,她在這裡只是暫時的,他最好不要對她有任何期待。
事情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她會暫時住在這裡,但她終究會離開,他必須記得清清楚楚。
雖然如此,他還是沒有髭開手,依然擁抱著她,像擁著春天吐露芬芳的小花。
她的氣息規律而和緩,帶著淡淡的甜香。
為什麼女人身上都會有香味?
他好奇的嗅聞著她身上的味道,一邊想著,自己如果夠紳士,就應該現在下床,到火爐旁和卡卡擠一起。可這是他的床,而且他也不是紳士所以,他繼續躺在床上,擁著她。
第5章(1)
蔚藍的海水,好藍好藍。她浮沉在溫暖的海水之中。恍惚中,似乎看見家人正為她的失蹤而擔心。可菲在哭,阿震砸壞了計算機,阿鷹、武哥和嵐姊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奔波,勤哥身在陌生的城市裡,撿起她遺落的手錶……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見了她。
她喊著他的名字,但兩人的意識還沒有來得及接觸,她就失去了他的影像。
她沮喪的哭了起來。忽然間,她在黑暗中,看見媽咪臉色蒼白的坐在陰暗的房間裡,如月阿姨陪伴著她。
桃花端來熱食走進去,要她們倆多少都吃一點東西。
老爸守在電話旁,疲倦的用手揉搓著臉,海洋叔叔要他去睡覺,但他只是大聲的對海洋叔叔咆哮。念棠安慰著弟弟與妹妹們,替他們蓋好
床被。莫森叔叔在計算機旁,抽著早已戒掉許久的煙……夜,很黑,好黑好黑……她好難過,想告訴所有親愛的家人,她沒事、她很好,卻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突然間,寒意襲來。
她在夢裡瑟縮著、抖顫著,被拉離遠方的家人。
清醒是在一瞬間的事,她痛苦的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不知名深山的小屋之中。
原來……是夢……
不由自主的,她感到一陣悲傷。
桌上的油燈已經熄掉,壁爐裡的火也已燒得差不多了,只剩微紅的餘燼,還泛著紅光。
空氣裡,飄散著玉米的香味。
那個大鬍子烤了一個糕點,切了一些放在桌上,爐子上擺放著一鍋熱湯,但屋子裡並沒有任何人影,連那隻狼也不見蹤影。
飢餓引發腸胃一陣空響,她需要熱量,所以即使很想繼續躺在床上逃避現實,她最後還是禁不起食物的誘惑,起身下了床。她到爐邊,舀了一碗肉湯走到木桌旁坐下,然後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糕點,慢慢咬了一口。
那糕點甜甜的,充滿了玉米的香味。
她咀嚼著這陌生卻香甜的食物,然後吞嚥下去。
先是一口,再一口,又一口。
她慢慢的,一點一滴的進食,吃著他用玉米烤出來的糕點,喝著他加了香料熬煮的肉湯,不覺中,熱淚又濕了眼眶。
過去幾天,她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
今天清晨,她更是把怒氣和失望遷怒到他頭上,可即使如此,這個陌生人依然照顧著她。
初靜一邊吃著他準備的食物,一邊清楚領悟到這件事。她抹去滑落的淚,小心珍惜的,吃著這溫暖的糕點和鮮美的肉湯。
吃完之後,她自己洗了碗盤,在爐旁的大水桶裡有融化的雪水,上面還飄浮著殘餘的冰。
他很聰明,利用爐火的餘溫,把雪水融化來用。她之前看過他用這桶水洗東西,她舀了一些雪,把碗盤洗乾淨。但即使已經融化,水依然很冰,刺骨凍人。她忍著寒凍洗完碗盤,卻更加感覺到自己過去這陣子的無禮和不知感恩。摩擦著冰冷的雙手,她蹲在只剩餘溫的火爐旁暖手,雖然旁邊有著木柴,但她不敢多加。經過昨天愚蠢的逃亡冒險,她很清楚,這些柴火有多珍貴,外面雖然有森林,但可不是隨手撿拾即可得。
以前和家人一起出去露營,讓她知道,新鮮的木頭其實很不好燒,他必須要砍樹,還得先陰乾,才能把那些樹木當柴燒。新鮮的樹木含有水氣,直接燒剛砍下來的樹,非但很難燒起來,而且會弄得滿屋子都是煙。
他事先積存了過冬的柴火,但那恐怕只是一個人的份。
這地方只有他一個人,她現在知道了,也非常清楚,自己對這個男人來說,是個麻煩,雖然讓她自己在雪地裡走到死,對他最省事,但他依然冒著危險,在黑夜中出來找她。
縱然她如此愚蠢又忘恩負義的偷他東西,他依然把衣物和食物分給她。
那個男人,雖然長相兇惡,但他是個好人,比只會懷疑他的自己,要好上太多了。看過山頂那可怕又荒涼的景象後,現在她知道,她在雪融之前,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她得在這裡和他待上好一陣子。或許她對家人的擔憂無能為力,但她的確有能力做些什麼事。
她可以盡力平安的活下去,直到能夠回家。
但是,首先,她得先去和那個男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