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去嘍!」奔到盡頭,沈意詩搶先發出勝利的豪語,韁繩一扯,勒令坐騎掉頭。
她動作來得太快,春雪一時閃避不及,兩匹馬差點迎面撞上。
馬兒受到驚嚇,昂首嘶鳴,春雪用力勒緊韁繩,無奈仍是控制不住,身子失去重心。
她當場遭坐騎甩落,沈意詩見狀下意識地伸手想救她,不料自己也被連累,跟著往下滑。
遠遠地,兩個男人望見這一幕,都是立刻疾奔而來。
「春雪!意詩!」杜唯驚喊。
春雪閉目躺在沙灘上動也不動,沈意詩則是不雅地坐著,一面伸手揉自己疼痛的臀部。
杜唯奔過來,凌銳地掃射沈意詩一眼,毫不猶豫地轉向春雪。
「春雪,春雪!」他輕輕拍她雪白的臉頰。「你沒事吧?睜開眼睛看我,春雪!」
他連聲呼喚,總算喚醒春雪昏蒙的神志,緩緩揚起羽睫,迷離地看著他。
「春雪,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嗯。」
「有哪裡痛嗎?脊椎有沒有摔到?」
她輕微地動了動,跟著搖頭。「好像……沒有。」語落,她掙扎地試圖撐起身子。
他扶著她後頸,小心翼翼地幫助她坐起。「真的沒事嗎?」
「嗯。」她點頭。
「腳呢?手呢?有沒有哪裡骨折了?」
她搖頭。
他注視她,瞳光忽明忽暗,好半晌,他突如其來地揚手掌了她一耳光。
這巴掌打得並不重,卻驚怔了每個人,春雪錯愕地輕撫微疼的臉頰,沈意詩嚇得伸手掩唇,高信寬也駭然無語。
「所以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你技術還不到家,為什麼要這麼逞強!」杜唯厲聲訓斥,神色陰沉。
春雪啞然,一時不知所措。
杜唯又看了她一眼,接著轉向沈意詩。「意詩,你呢?有沒有受傷?」
「我?」沈意詩聽問,擔心他也責備自己,急忙搖手。「我沒有啊!我很好,真的很好!」
「那就好。」杜唯頷首。「信寬,意詩就麻煩你照顧了,我送春雪回家。」
語落,他也不管眾人反應,逕自展臂將春雪打橫抱起,不容抗拒地下令。「跟我回家!」
他抱著她便走,高信寬與沈意詩錯愕地目送兩人背影。
片刻,沈意詩拍拍胸脯。「嚇死人了!我從沒見過唯哥哥發這麼大的脾氣!」
高信寬轉頭看她,若有深意。
「幹嘛這樣看我?」她皺眉。
他看了她兩秒,柔聲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春雪都沒受傷了,我騎術比她高明,怎麼可能會受傷?」她撇撇嘴,嗔惱地哼。
「你剛剛伸手想救春雪,對吧?」
「對啊!你看見了喔?哼,要不是被她拖累,我也不會那麼倒霉從馬上摔下來,可惡!這場比賽明明就是我贏了說。」
劍眉一挑。「到現在你還要堅持比賽勝負?」
「本來就是我贏啊!」她氣呼呼地嘟嘴。
他搖頭。「沈意詩,你真是蠢得沒藥救了。」
「你說什麼?!」她氣憤地推他,哪知一個不小心牽動臀部肌肉,痛得她齜牙咧嘴。
他輕聲譫笑,她更氣了,掄起粉拳用力槌他肩膀。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壞蛋,大壞蛋!」
他任由她槌了幾下,跟著抓住她小巧的拳頭,用大掌緊緊包住。
她怔住,手膚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頰畔不覺有些發燒,跟著,她深吸口氣,朝他拋了個媚眼。
「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你說什麼?」高信寬嗆到。
「你別裝了。」她嬌哼,眼神嫵媚,流露萬種風情。「如果你不是喜歡我,幹嘛這樣乘機吃我豆腐?」
「我吃你豆腐?」他好笑地反問。
「你可別不承認!」她瞇眸警告他。「我才不信你剛剛沒對我動心,心跳一點都沒加速。」
他心跳加速了嗎?高信寬諱莫如深地微笑。「看來你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
「那當然!」她得意地抬高下巴,孤芳自賞。「你敢說我長得不漂亮嗎?我就不懂了,你為什麼要一直裝作不喜歡我,老是故意氣我?」
「沒有人跟你說過水仙花顧影自憐的故事嗎?」
「什麼水仙花?你在說什麼?」
「這是某個希臘神話故事。」他悠然解釋。「一個長得很漂亮很漂亮的美少年,每天在湖畔看著自己的影子,看著看著,他愛上了那個影子,竟然跳下去想跟那個影子永遠在一起,接著,河岸邊就長出了一株水仙花。」
「你的意思是漂亮的人死後就會變成水仙花?呿!鬼才相信!那不過是神話故事。」她一臉不屑。
看來她完全無法領悟這故事隱喻的嘲諷意味。
為何他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呢?
高信寬笑了,擒住沈意詩的目光炯炯有神。
第8章(1)
他一語不發。
她並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這樣的沉默依然令她有些心驚,坐在副駕駛席上,看著他專注地開著車,側面線條冷凝如雕像。
他在生氣,她知道。
因為她太過任性,執意與沈意詩賽馬,結果摔下馬來,差點弄傷自己。
他的憤怒其實暗示著某種擔憂與關懷,她是否該因此感到高興?
春雪想著,不覺伸手撫向自己方才遭到他巴掌的臉頰。
「痛嗎?」
耳畔驀地揚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她心神一凜,望向他。
他仍直視車窗前方的道路,面無表情。
她微微顰眉。「我摔下馬的時候有拉著韁繩,所以摔得並不重,不怎麼痛。」
他深沉地瞥她一眼。「我是問你的臉。」
「什麼?」她怔了怔。
「你一直在摸臉,我剛才那耳光打得很痛嗎?」
「啊。」她惘然,良久,才搖搖頭。「一點也不痛。」
「是嗎?」他嘴角微扯,也不知是笑或自嘲。「不痛就好了。」
她凝睇他側面,胸臆驀地湧起一股衝動。「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打你?」
「我是問你,為什麼安排我跟高信寬約會?」
他沒回答,單手帥氣地回轉方向盤。
天色逐漸昏暗,路邊亮起一盞盞燈,前方是一條寂寞的海岸公路,除了偶爾零星的商家,只看得見那一片在暮色裡沉淪的汪洋大海。
「為什麼不說話?」她追問。「你不敢回答嗎?」
又挑釁他了!她真的很懂得如何惹惱一個男人。
杜唯隱微地歎息。「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春雪。」
「什麼?」她一愣。
他深吸口氣。「我警告過你,別跟我玩遊戲,我不是可以跟你玩的男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裝傻。
「你懂的。」他微微一哂。
她瞪著他那總是冷靜的表情,不覺有氣,忍不住提高嗓音。「為什麼把我推給高信寬?」
「我說了,我不能跟你玩……」
「為什麼?」她打斷他。「你就這麼怕我外公嗎?他說東,你就不敢往西嗎?他把你當成一條狗呼來喝去,你也就這麼乖乖順從嗎?」
「你說什麼?!」他沉下臉。
總算有點情緒了。她繼續煽動。「如果你想要公司,為何要答應他來調教我?你不覺得他就是故意折磨你嗎?不然幹嘛不叫別人教我,偏偏叫你……」
話語未落,他猛然踩下煞車,輪胎尖銳的刷地聲嚇她一跳。
她不覺緊緊抓著椅墊,而他轉過頭來,星眸灼灼焚燒。「沒錯,你外公就是故意想折磨我!」
「那你還……」她努力調勻微亂的呼吸。「你為什麼答應他?你不生氣嗎?」
他冷笑。「你希望我生氣?」
「啊?」
「雨宮春雪,你敢說自己不希望有一天成為顧春雪?你不想當顧家的繼承人嗎?你不就是為此才答應跟我回台灣的?」
她窒住。「我……」
「你想得到繼承權,就只能跟高信寬在一起,你外公決定的事,誰也不能改變,除非你願意放棄成為顧家的繼承人——你願意嗎?」
犀利的言語一再逼問著她,她啞然不知所措。
「你不願意。」杜唯替她道出答案,澀澀地下結論。「所以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懂了嗎?」
她眨眨眼,怔忡地望他,他神色黯然,而她從他眼裡看到某種內斂的悲哀。
那令她也覺得悲哀。「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要這麼聽他的話?」
他一凜,別過眸。「因為我……答應了某個人。」
「誰?」
「不關你的事。」
又不關她的事了。春雪暗惱,忿忿氣著自己,她分明不是愛管閒事之人,為何對他有這許多好奇心?
她不懂他,真的不懂,有時候,她覺得他們之間像在跳一首探戈,踩著激情的舞步,彼此試探,相互攻防,誰都不願對方的氣勢壓倒自己。
她曾想過,利用他對自己的心動幫助她在這個庭院深深的豪門裡多一個值得信任的盟友,但反過來思考,說不定他也想利用她?
她看不透他。
一個她看不透的男人,或許最聰明的應對方式是不去招惹他。
但來不及了,她已經招惹了他……
「前面有家雜貨店,我去看看能不能買些冰塊冰敷你的臉?」他隨口撂話,打開車門下車,她猜想他需要一些時間平復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