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待久了的老地方,瞧見記憶中的景物,總能勾起回憶。
「蝶雙,還杵在這兒發什麼愣?夫人在涼亭候著你,還不快走。」
喚她的是楚夫人的丫鬟晴心,在她被派到大少爺身邊後,便是由晴心接下她的工作。
回過神,她趕忙跟在晴心身後。
片刻,兩人來到涼亭,見著氣質嫻雅的美婦,蝶雙立即恭敬問安。
歲月彷彿不曾在楚夫人臉上留下痕跡,縱使是年近五旬的婦人,瞧來竟與她頭一次見著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一見蝶雙,楚夫人漾開笑,朝她招了招手,道:「好蝶雙,終是等著你來了。」
自從把蝶雙派到兒子身邊後,她難得見著這貼心的丫頭。
一進涼亭,一股暖意迎面撲來,蝶雙脫下身上的連帽外氅交給晴心,不自覺地開口:「晴心,麻煩你再提一隻小炭爐過來好嗎?亭子裡不夠暖,夫人的腿怕是受不住。」
雖然「易主」許久,她還是沒忘記夫人年輕時腿部曾受過重傷,每至天寒有雨時,腿部總會發疼。
看這隨侍多年的丫頭沒忘記她這個「前」主子,楚夫人若有所感地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和地道:「晴心已經讓求安去取暖爐了,你坐下,同我好好聊聊。」
若不是為了兒子,她還真想把這丫頭留在身邊一輩子。
依言坐下,蝶雙有些不自在。「是奴婢多事了。」
楚夫人柔聲笑斥。「這哪是多事?你的多事倒是證明心裡還有我這個夫人,教人歡欣得很哪。」
蝶雙聞言,柔柔地揚唇微笑。
能賣進楚府為奴嬸,是姨娘為她做的最好打算。
她的命運因為楚府、因為楚夫人的愛護有了轉交,對於這一點,她心懷感恩。
這也是她始終將對主子的情意藏在心底深處的原因。
她不想讓最照顧她的夫人失望,只想盡心盡力為夫人服侍她視如珍寶的長子……
意識到思緒又不由自主轉到主子身上,她暗歎口氣,心底五味雜陳。
那日後,她喜歡主子的心情越發氾濫。
最近面對主子,臉紅心跳是家常便飯,教她只能用更加謙恭的態度伺候,以掩飾不該有的心情。
第4章(2)
不知她起伏不定的心,楚夫人暗暗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訝異她的轉變。
年紀尚小時,這丫頭總是揚著唇角甜甜燦笑,年紀漸長後,還是能見著她的笑,但懸在唇邊的笑意卻變得內斂。
興許是她沉靜內斂的氣質使然,有她在身邊伴著,便讓人感到安心。
不過這或許也是兒子中意她乖巧聽話、心靈手巧,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的原因吧?
可惜啦,這丫頭的賣身契期滿了,也不知她是不是願意重新擬約,繼續留在兒子身邊伺候?
不動聲色地抑下思緒,楚夫人開口問:「知道我今天找你回來的原因嗎?」
蝶雙心頭微震。「奴婢知道。」
一晃眼,她賣給楚府做丫頭的契約期滿,且逾了近半年之久。
她自己明白,卻沒想到要回舊宅討回賣身契。
她甚至天真地想,若無人記起她的契約已滿期,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
因為在不自覺間,能伺候大少爺,為他打理一切,似乎已成為她最重要的事。
楚夫人無限感歎地開口。「歲月不饒人,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若不是賣身契上白紙黑宇寫定了,她實在捨不得放這麼個好丫頭離開府裡啊!
「奴婢變大姑娘,但夫人的容貌還是與從前無異,讓奴婢瞧了羨慕。」
楚夫人被她逗得眉開眼笑,好半晌,才斂住笑意,問:「蝶雙,你還記得我是在這兒幫你取新名字的嗎?」
蝶雙的目光落在涼亭外,思緒隨著夫人的話回到初夏的那日。
「奴婢當然記得那一日……」
記得那一日風暖日麗,亭外的垂柳隨風搖曳,蝴蝶在柳樹邊翮翩飛舞,楚夫人就是瞧了那情景,才幫她取了這麼個不像奴婢的名字。
「蝶雙,離開楚府後,有什麼打算?」
打算?
事實上,她沒細想過將來。
到大少爺身邊伺候的那一年她曾想過契約期滿後的日子,但隨著時日過去,那分憧憬與想望漸漸淡了。
真要說,其實她變得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她幼時就進了楚府,與姨娘一家早斷了聯絡,她根本不知道契約滿了離開楚府後,要何去何從?
每每思及將來,她心底只是茫然又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久久未答,楚夫人便開門見山地問:「倘若你還沒做打算,再多留一些時候,好嗎?」
蝶雙不解地看著楚夫人。「多留一些時候?」
「嗯。」楚夫人歎息地說:「阿雁和你一樣逾時了,不同的是,他逾的是該娶妻的時候。」
忽然聽聞夫人提起主子要娶妻,她心一緊,一股酸苦滋味狠狠地衝上喉頭。
她是想過主子遲早會娶妻,卻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麼快。
她抑下心緒,小心翼翼地問:「夫人為何讓蝶雙多留一些時候?」
「縱使咱們喜歡你,恨不得你一輩子留在楚府,但若你有打算,做主子的也不能巴著你不放,但就當夫人同你討這—年的恩,你就留在阿雁身邊繼續替他打點,等到將來他娶了妻再走,好嗎?」
說到底,這還是為娘寵兒子的私心。
這麼多年來,兒子身邊有蝶雙打點瑣事,若她走了,兒子身邊少了個人侍候或換了別人,她也放不下心。
同蝶雙提起往事,為的是提醒她記得楚府的恩情,這丫頭向來聰穎,相信她絕對懂得暗示。
或許暫時留下她的做法太自私,但蝶雙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在兒子身邊兩年沒發生什麼荒唐事,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更適合留在兒子身邊的人選。
「夫人……」蝶雙看著楚夫人,驚愕地說不出話。
依大少爺的年紀,尚未娶妻真的晚了,但這些年來,他一直以密衛部為重,她以為主子或許會晚個幾年再辦終身大事。
到那時,她早已因為契約期滿離開楚府,見不著這讓人心酸的事了。
但這會兒,楚夫人卻要她留到主子辦完終身大事再走,著實為難她。
親眼看著主子與其他女子成親,不擺明了要讓她心酸嫉妒嗎?
見她欲言又止的為難神情,楚夫人接著又說:「我這要求是自私了,但你若允了,楚府絕不會虧待你。到時我會多給你一些銀子,你若想自力更生做點小生意也行,或者讓我幫你覓門親——」
蝶雙一聽,連忙表明心意。「夫人,蝶、蝶雙不準備嫁人。」
這是很要不得的想法,但她無法想像要與楚伏雁以外的男人共度一生。
楚夫人沒好氣地笑道:「說起來你的狀況比阿雁糟糕,很多姑娘在你這年紀都是一、兩個孩子的娘了,也是該幫你打算、打算。」
她愈聽心愈慌。「其實奴婢……沒想過離開楚府後的打算,更沒想過要成親的事,夫人不必為奴婢費心。」
「說什麼話?姑娘家畢竟是要嫁人啦!」
「奴婢的親事就等大少爺的親事辦妥了再說。目前奴婢別無他想,只想好好替夫人伺候大少爺。」
「好吧!你的事兒暫且擱著,至於阿雁那頭,得由你幫忙了。」
「幫忙?奴婢能幫什麼忙?」沒料到楚夫人會提出這要求,蝶雙的心沉了。
「我已經請媒人介紹幾個合適的人選,你找個時機探探阿雁的意思。」每每提到娶妻,兒子不是用忙當借口,便是打馬虎眼矇混過關。
這回她想,還是請蝶雙探探兒子的意思,再決定是否要媒人送女方的八字庚帖過府。
心隱隱作痛,蝶雙為難地咬了咬嫩唇。
主子要成親的事帶給她的打擊夠大了,現下居然還要她探探主子的意思,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了?
發覺她臉色有異,楚夫人忍不住問:「怎麼?你不願意嗎?」
「夫人,這事……怎麼會讓奴婢開口問呢?」
雖說這些年她伺候主子的真心與夫人不相上下,但她畢竟是個下人,干涉到主子的婚事,似乎有些過頭了。
楚夫人卻不是這麼想。
「這兩年你在阿雁身邊服侍,或許比我這個當娘的還瞭解他,你先同他提,再盡量說服他,知道嗎?」
真不知道楚府風水是出了什麼問題,兩個兒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偏沒一個願意娶妻,教她頭痛極了。
蝶雙為難地咬唇,低嚅半響才悶悶開口。「奴婢雖在大少爺身邊伺候,但奴婢真的沒聽過大少爺提過屬意哪家姑娘的話。」
這是實話。在主子身邊伺候了兩年,她未曾從主子身上聞到困脂水粉的味道。
主子只有練武、回密衛部、出任務及不時帶傷回府,一切全與姑娘沾不上邊。
「唉,就是這樣才讓我頭疼啦!」楚夫人揉了揉額角,語重心長地歎道:「若放任他繼續這麼下去,我幾時才能盼著他成家?你就幫我這個忙,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