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日,縱使她有什麼心思也看不出來,說不準過幾日,身邊又要換人伺候了,何必費神多想呢——
*****
兩年後。
深秋清晨霧色濃重,縱使天已亮透,如紗般籠罩天地的霧氣還不及消散,多了幾許寒涼。
這會兒,早起幹活的楚府僕役們不敢怠惰地掃落葉,嘴卻沒閒著。
「慶福,你說蝶雙姐會走嗎?」
「怎麼不走?若不是簽了終身契,期約滿了,我也想定。」
「但蝶雙姐不一樣啊!她很得楚夫人器重,跟在夫人身邊好幾年才跟了大少爺,將來若讓大少爺收了房,也好過離開楚府自力更生啊!」
「也是,若不是有這念頭,期約都過了大半年,她也不會什麼都不打算……」
這會兒,大夥兒閒聊開來,卻不知一抹挺拔身影倏然由薄霧中出現。
他沒出聲,但下人們忽然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氣息,有志一同地閉上嘴、各自散開,低頭盯著地上的落葉,掃帚揮得勤快。
無視下人們畏懼的模樣,楚伏雁問:「蝶雙呢?」
礙於密衛部不定期指派任務,他在兩年前另買了座宅院,搬出楚府,而他唯一帶在身邊的,就是當年那個貼身伺候的丫鬟。
她忠心、細心且靈巧,能替他將大小事打理得妥當。
這兩年,有她在身邊伺候,他總有種寬慰與說不出的安心,深覺娘把蝶雙給了他,是她老人家為他做過最好的打算。
只是……她在楚府工作的期約真的滿了嗎?
下人們停下手邊的工作福身問安,不小心對上他視線的丫頭,認命地嚥了嚥口水,結結巴巴應道:「蝶、蝶雙姐在廚房……」
大少爺是密衛部的英雄人物,生得英挺威武,但不說話時流露的沉肅嚴厲,教人瞧了便莫名畏懼。
府裡不怕主子的,就只有管事的蝶雙了。
「告訴她我回來了。」
撂下話,他大步往自己的院落步去,將丫頭唯難諾諾的應聲丟在腦後,腦中全是蝶雙賣身契約期滿之事。
也不知是被她擾了思緒,還是之前他領隊出了趟任務、受了點傷的關係,感到有些疲憊,回到寢房,他直接和衣上榻。
一躺下,越發覺得難受,連頭也昏沉了起來。
他皺緊濃眉,猶豫著要不要起身喚人時,一個聲響忽由一座紫檀屏風後傳來。
楚伏雁勉強打起精神問。「你到廚房做什麼?這麼遲?」
方纔聽到下人們的話,他被莫名的不安擾得心頭煩亂。
他從不知,蝶雙的賣身契早已到期,隨時都可以離開。
不知主子思緒,蝶雙好脾氣地說:「廚子說要換個新灶,奴婢得去瞧瞧。」
跟著主子來到新宅後,她由貼身伺候的丫鬟升為府裡管事,雖然上頭還有個總管,但府內與僕役有關的事全都要她經手,不比在楚府時清閒。
「這點小事居然比伺候我還重要?」
以往還對自己需要伺候感到不以為然,可讓蝶雙伺候慣了後,一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他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大少爺。
「是奴婢的錯。」
深知主子只習慣自己伺候,她也不惱,溫溫順順地認錯。
一見那纖雅身影捧著水由屏風後轉出,他揚聲道:「幫我倒杯水。」
依言替他倒了水,轉身卻見主子和衣躺上榻,她不由輕歎了口氣。
「大少爺,讓奴婢幫您打理完、換上乾淨衣衫,您再休息吧。」將水擱在一邊,蝶雙站在榻邊柔聲說。
也不知是真累了還是只想折騰她,大少爺每一次回府、進寢房後,總是一副懶得動,打算長黏在床上的模樣,教她不得不像哄娃兒似地央求主子配合,讓她好好替他打理。
「先讓我喝水。」
「那也要奴婢扶您起來啊!」蝶雙一伸手握住他的臂膀,兩道秀眉立即蹙起。
「大少爺不舒服嗎?」
雖然隔著衣衫,但她也察覺他不尋常的體溫和異常的臉色。
「嗯。也許是那道傷口作祟。」楚伏雁有氣無力地低語,心裡竟有些歡喜。
他的蝶雙……無須他開口便能察覺,果真是細心盡職的好丫鬢,難怪他總不自覺把她擱在心頭。
第3章(2)
不似他的悠哉,她慌問:「傷口?哪兒來的傷口?」
「出任務時傷的。」
任務期間,他草草處理傷口,回到城郊的密衛部便覺有些頭昏,他沒歇息也沒想找大夫孫允瞧瞧,一處理完任務後的簡摺,立刻策馬回府。
心一揪,她擰著眉問:「孫大夫沒處理嗎?」
孫允是密衛部營大夫,部裡大小部員的「身體髮膚」皆由他負責,身為右副統領的他受了傷,孫大夫怎麼沒處理?
他低吟片刻才道:「我忘了告訴他。
「忘了?」她不可思議地垂復,不敢相信主子竟然如此輕率地看待身上的傷。
她惱得抿唇,在他右臂上找著一處已結痂的傷口。
許是傷口處理得草率,即使癒合結痂,但附近的肌膚紅腫,應該是傷口內部未處理得宜,留有惡膿,才讓主子發熱。
見她多惱他似地繃著張小臉,楚伏雁沉笑問:「蝶雙,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瞧那模樣,他心裡蕩漾著股說不出的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蝶雙來到自己身邊伺候後,漸漸染上一個奇怪的習慣——他喜歡看她擔心自己的樣子,喜歡她以自己為重永遠把他擺在第一順位地重視。
因此,每次完成任務後,他只想回府享受她的伺候,哪記得身上有道傷口沒處理?
「是。見主子如此不愛惜自己,奴婢怎能不氣?」
這兩年來,他已成為她的生活重心,因為他是她最最重要的主子。
再說,若讓夫人知曉她未盡責,任主子這般不愛惜自己,她還有臉留在府裡嗎?
她轉身準備喚人請大夫人府,楚伏雁突然拉住她的手。「不是大傷,晚些我回密衛部再讓孫允處理就好,你留下來幫我更衣,讓我歇歇。」
只有回到府裡、在蝶雙身邊,他才有安心舒適的感覺。
所以即便晚些要再回密衛部,他還是要回府一趟,而不是留在部裡公宿歇息。
這會兒,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被這丫鬟給慣壞了。
聞言,她瞪圓了眼眸。「即便是小傷,疏忽了還是會要人命的!」
她知道密衛部部員全是漢子,但要不要這麼拚命?
楚伏雁歎口氣,真忘了蝶雙拗起來也不把他當主子。「要不你幫我把傷口處理一下。」
蝶雙聽了,怔問;「幫您處理……傷口?」
「把結痂刮開,用烈酒重新洗過傷口、除去腐肉、擠去膿血,再上藥就成了。」
他說得輕鬆,她卻聽得膽戰心驚。
她沒勇氣面對那血淋淋的過程,尤其這又是她最重要的主子啊!
萬一被她這門外漢胡亂弄得更嚴重,會廢掉主子的手吧……她遏制思緒,不敢想那可能。
思及此,她答得篤定。「奴婢不會拿大少爺的命開玩笑!」
看著他最倚重的丫鬟一臉嚴肅,楚伏雁徐聲道:「就算讓孫允處理,他也是這麼做。」
「那就讓營大夫或其他大夫去處理,奴婢不想冒這個險。」
真不知道主子心裡想什麼,莫非不怕她失了手,把傷口愈處理愈糟嗎?
兀自在心中嘟嘍了句,她旋身到屋外喚人請大夫進府,才回到主子身邊,擰了乾淨的白帕,替他拭去額上的冷汗。
「大少爺幾時得再回部裡?
「酉時,顧爺有事議會。」楚伏雁閉目養神,任她為他拭臉、擦身子、更衣。
她在心裡付量著。離酉時還有幾個時辰,待大夫處理過主子的傷後,她得吩咐廚子備膳,讓主子吃過再回部裡。晚些,再替主子準備對傷口癒合有幫助的料理更是重點。
她暗暗忙著記下這些事,楚伏雁卻突然瞥了她一眼。
察覺主子的眸光,她立即綻笑。「大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身上似乎……有股味……」他不甚確定地開口。
那股氣味淡淡的、香香的,若有似無地纏繞在鼻息間,讓他無法確定是否真的存在。
蝶雙聞言,拉起衣袖湊到鼻間。
主子說她身上有股味……怎麼會?
她為了主子忙進忙出,身上難免染上各種氣味,或者多了汗味,為了不讓主子聞到不好的氣味,她特別留心過,怎麼還是疏忽了?
看她神態慌張,楚伏雁忍俊不禁地揚唇。這丫鬟當真單純得可愛啊!
「放、心……你身上的味……是香的。」
這是蝶雙身上的味,不是胭脂水粉、不是刻意添上的香味,是讓他熟悉安心的香息。
衣袖拂動間,那股淡雅的味隨著她的動作飄散,竄進他鼻間,與他的呼息融在一塊兒,成了莫名的親密。
每每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他被部務俗事纏擾的心神,總能平穩下來。
「喔……」
聽主子一說,她粉臉微赧,暗暗斥著自己的浮躁,話都沒聽完就亂了手腳,這性子得改。
不過……她只有在主子面前會這樣,或許是因為很在乎主子的話,才讓她變得不像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