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咱們一起吃。」
她微微扯動蒼白的唇,勉強露出笑容,才安心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楚伏雁忘情凝望她許久,才舉步出房,注意力卻被身後的憲率聲響給引去。
他遲疑了片刻。「娘,您怎麼來了?」
「蝶雙沒事吧?」楚夫人憂心問。
她與丈夫在蝶雙被送進小醫館後來過一趟,當時她因為昏迷未醒,未能說上話。
好不容易等到蝶雙醒了,小醫館派人傳訊後,她馬上就差人備車過來。
「傷口不深但長,要癒合結痂得費些時日。」
聞言,楚夫人緩了神色,暗鬆了口氣。「佛祖保佑,蝶雙總算有驚無險,度過難關了。」
「娘……」他頓了頓,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有些話想同你談。」
大抵料到兒子想說的事,楚夫人搶先一步道:「我和你爹談過了,待蝶雙康復後,就讓你們成親。」
不確定蝶雙是否能安然度過這一關的大半個月來,楚夫人的心情隨著她的傷勢起起伏伏,沒有一日能睡個好覺。
想當初給蝶雙取這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帶福氣給身邊的人。
如今想來,這名字真的取對了。
蝶雙犧牲自己為兒子擋煞,把福氣帶進楚家,她怎麼還能介意她的出身?
原本存在楚夫人心中的芥蒂,終於因為蝶雙捨命救兒子的行徑,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伏雁一愣,沒想到娘會主動提起他和蝶雙的親事。
不待兒子反應,楚夫人徐徐開口。「阿雁啊,你別怪娘,是娘犯糊塗了,明知道蝶雙是這樣的好姑娘,還這麼為難她。」她懊悔不已地哽咽,向兒子坦承一切。
「蝶雙肚子裡的孩子,是娘逼她打掉的……」
訝異娘親會如實坦承,楚伏雁問出心底的疑惑。「為什麼?」
楚夫人一怔,眼眶微微發紅地長歎了聲。「都怪你爹年輕時的荒唐,娘心裡一直怕你和老二會讓身邊的丫鬟給迷惑,作了錯誤決定。娘以為,幫你娶個名門閨秀,會是最好的打算,沒想到……娘卻忘了,蝶雙是我一手栽培大的孩子……她有多好,我應該知道才是啊!」
得知蝶雙受傷後,楚夫人每每憶及自己命人逼蝶雙喝下打胎藥,打去楚家的第一個孫子,心裡的後悔與自責便像無端湧來的浪潮,一波波將她淹沒。
她不懂自己當時是怎麼鬼迷心竅了,竟作出如此沒良心的決定。
楚伏雁心底縱有滿滿的怨慰,也因為娘自責懊悔的語氣而消散於無形。
「蝶雙的出身或許卑微,但沒有一個姑娘會像她待我那樣深情癡心,待娘那般忠誠。那些事,蝶雙一個字也沒告訴我,若不是因為她的囈語與娘的坦承,兒子永遠不會知道蝶雙受了多少委屈。」
楚夫人握住兒子的手。「兒啊,你不怪娘吧?」
楚伏雁安慰地握住娘親的手,語氣平和地說:「就算怪,也沒辦法讓事情回到末發生前,現在我只祈求蝶雙受了這些,往後能平平順順,無病無痛。」
瞬時,楚老夫人沉重的心緒落了地。
「蝶雙是有福的姑娘,以對你堅定的感情與勇氣,替你擋住了那一劍,你就把她娶進門,替娘親好好彌補對她的愧疚與感激吧!」
「娘……」
「蝶雙才剛打完胎調養好身子,卻又受了這麼一劍,你就讓她好好靜養,等身體完全康復了再辦婚事。」
「兒子知道了。」
娘親的話讓楚伏雁心裡激動不已,若不是蝶雙的身子還虛弱,他一定會馬上告訴她,要她安心休養,名正言順當他的妻!
*****
微寒的風中,暗香浮動。
窗外,滿院的紅梅竟相綻放,風一吹,早墜的花辦便似雪般飄落。
有幾枚花辦隨風穿過木格窗扇,輕輕落在枕上,落入伏榻好些時候的蝶雙眼底。
她醒著,拾起那梅辦,清雅香息立即竄入鼻間,勾挑著心裡的渴望,她想到屋外,想立在梅樹下、沉浸在花香裡。
自從替主子擋了那一刀後,她留在穆夫人的小醫館養傷。
因為傷長及腰,小小一個挪動便讓她疼得撕心裂肺。
於是她不敢動、不能動,完全徹底體會靜養二字為何意。
才熬過春臨,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僵在床上不能動的日子。
她不知道還得再躺多久,忍不住歎息。
歎息才落,突然推門而入的身影讓她身子一僵。
「夫、夫人……」
一見到楚夫人,她便想坐起,卻因動到背部傷口,疼得痛吟出聲。
楚夫人見狀,趕忙上前道;「別起來、別起來!」
蝶雙的心情五味雜陳。
楚夫人是她自小尊敬的恩人,卻也是殺死她孩子的劊子手……經歷了流胎、為主子擋刀這些劫難之後,一時間,她竟不知如何面對楚夫人。
彷彿感覺到她複雜的心緒,楚夫人來至Ⅱ床榻邊,握住她的手。「蝶雙……你這身子可得趕快養好,否則我是一日不能安心啊!」
蝶雙不敢置信,以為自己在作夢。
為了她與主子相戀的事,夫人惱她厭她,怎麼會對她露出溫柔慈愛的模樣?
即便這段期間主子告訴她,楚夫人已接受她,允他在她身體痊癒後將她娶進門。但她半信半疑,始終認為那是主子安慰她的話。
瞧她忐忑的模樣,楚夫人心一熱,眼眶瞬間濕了。「蝶雙,是夫人不好,你別恨我哪……若這恨生了根,將來、將來咱們婆媳若處不好,未來府裡還會有歡笑嗎?」
想到那可能,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淚懸在眼眶,蝶雙視線一片模糊,t直到這一刻才確切明白,主了沒騙她,夫人真的接受她了。
思溺奔騰澎湃,她哽著嗓問:「夫、夫人……您、您不怪蝶雙了嗎?」
「不怪、不怪了……我該是最明白你的好,由你當咱們楚家的媳婦是最好的結果,是我懵了、昏了,才會這樣對你啊!」
楚夫人搖頭,歉疚憐惜的淚隨著話語紛然往下墜。
蝶雙的淚沒停過,心底的怨卻一點一滴衝散了。
「夫人……」她難掩心裡的激動,哽著聲,說不出話。
替彼此拭了拭淚,楚夫人笑著說:「那因為我而被打掉的孩子是遺憾,你公公說,孩子與咱們無緣,但終究是楚家的子孫,已經請道士度了,也取了名,單名一個佑,雖無法供進祠堂,但至少能放在咱們心頭念著……」
這始料未及的結果,讓蝶雙的淚更是止不住。
或許,這是對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可憐孩子最好的補償吧!
她歡喜又感傷。「蝶雙替佑兒謝夫人……」
「還喊我夫人?」楚夫人道:「你和阿雁的親事要買的、要辦的、要用的全在籌備,待你身子骨養壯些就要嫁進門了,你想不想改口喊我一聲娘呢?」
苦盡甘來,蝶雙嗓音微哽地改了口,心底淨是感激。
「娘……」
若不是上蒼垂憐,她怎會等到這一天呢?
聽她喊出彌足珍貴的話語,楚夫人如釋重負地輕擁著她。「我的好蝶雙……乖媳婦……」
楚夫人笑望著窗外落花繽紛的情景,只覺彷彿回到了初見到蝶雙的那一年夏天。
或許,早在那一日便注定,這討喜的小丫頭是她為兒子覓來的媳婦啊!
尾聲
這年中秋,城裡到處張燈結綵,點塔燈、放天燈的人潮將大街小巷擠得水洩不通。
蝶雙無助地走在擁擠的大街上,懊惱地在人群中張望,不明白不過是眨眼瞬間,楚伏雁就這麼消失在眼前?
在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之時,他高大的身影由人群中擠出,興奮地喊她。「蝶雙!蝶雙!」
眼裡一映入他的身影,蝶雙提裙奔上前,氣惱地揪住他的衣襟。「大少爺,你嚇死蝶雙了!」
近日她深深體會到,他的武功太好對她而言不是一件好事,總是來去無蹤,上一刻還在身邊,下一瞬又不見人影,害她總會被他嚇著。
聞言,楚伏雁擰眉,低身附在她耳邊說:「蝶雙,你又要準備受罰了。」
還在氣他兀自拋下她,蝶雙眨了眨眼,癟起紅唇,嘟嚷著問:「為什麼?」
「你剛剛喊我什麼?」
感覺他熟悉的溫熱氣息拂過耳邊,她縮了縮肩。「大少——」話才到嘴邊,她恍然大悟地摀住嘴。
楚伏雁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輕捏她的巧鼻。「是相公,不是大少爺,你到底要多久才改得過來?」
那日在大街上襲擊他的殺手被穆剛毅制伏後,與一幫殺手同時伏法,而蝶雙為了背上的傷,休養好幾個月才康復。
兩人在中秋前成了親,由「主僕」變為「夫妻」,蝶雙卻還是沒辦法適應兩人的新關係。
「人家……人家只是一時忘了嘛!」
「晚些回府再罰你。」話落,他由身役拿出方才特地吩咐畫糖人畫的蝴蝶糖。
「想不想吃?」
一瞧見蝴蝶畫糖,蝶雙也忘了要被「處罰」的事,興奮地挽住丈夫的手輕嚷:「原來你是去買蝴蝶畫糖!」
頓時,蜜般的甜味在她心窩氾濫,甜得她散發出可愛迷人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