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見兒子對蝶雙愛護有加的模樣,心底怒火狂燒,日光漸漸寒涼。
瞅見楚夫人細微的反應,蝶雙在楚伏雁離開後,立即跪地請罪。
楚夫人沉著臉打量她,無法不承認這丫頭變得不一樣了,眉眼更加溫柔,一雙水眸泛著瑩光,美得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一時間,她不知該端出什麼面貌,面對這曾經信任、疼愛的丫頭。
酌量了片刻,她終究接受不了蝶雙形同背叛的行為,厲聲問:「你是幾時爬上大少爺的床的?」
聽到楚夫人不同以往的嚴苛口吻,蝶雙心一凜,不敢隱瞞地開口。「那晚大少爺喝了酒……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抗拒,不應該讓事情發生。」
「蝶雙,我錯看你了。」
不只錯看,甚至可說是完完全全低估了蝶雙的魅力。
楚夫人以為自己將她放在身邊十年,已把她看得透徹,沒想到她的心思藏得那麼深,教精明的自己也未察覺。
自知有愧,蝶雙一直不敢抬頭,不敢反駁。
「現在阿雁非你不娶,你說怎麼辦才好?」
楚府的當家主母必定得是出身大家閨秀的女子,不該是身份低微的丫鬟!
「奴婢身份卑微,自知配不上少爺,沒想過要嫁大少爺。」
「實話說,你樣貌不差、溫柔嫻靜,是個好媳婦人選,怪只怪在你的出身,就算是當妾,還是高攀咱們家了。」
不否認,蝶雙心靈手巧,很得她的緣,但當奴婢可以,還不夠格當楚家的媳婦。
「奴婢從來沒想過要名分。」掩去眼底的落寞,蝶雙認分低語。
她從不敢幻想自奴婢一躍成為當家主母,能得到主子的垂愛已是她始料未及的幸運事,怎敢再奢想其他?
偏偏主子認定了她,非她不娶的執著讓她陷入對夫人不忠的處境。
「你難道沒想過要嫁大少爺?」
「奴婢不敢高攀。」
楚夫人聽了,眼底的嚴苛褪了幾分,仍是感慨地歎。「不敢高攀?你還是辜負我的期望……和那些不知恥的丫頭一個樣……」
猶記夫婿也曾納個丫囊為妾,但她為爭寵,將楚府上下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小妾在一次小產後鬱鬱而終,楚老爺再也不敢提納妾之事,-她也對「有心」想接近主子的丫鬟耳提面命,不允一丁點攀附之心。
她以為蝶雙做到了,卻沒想到,還是難逃啊……
聽著楚夫人嚴厲的言詞,蝶雙難堪地咬著唇,無法辯駁。
縱使大少爺是因酒亂性,她還是能奮力抵抗,不讓事情發生。
但……她讓事情發生了。她的確是不知恥。
垂眸看著最寵愛的丫鬟,楚夫人幽幽歎了口氣。「要是以往,你絕對無法繼續留在楚府,但你是阿雁的人,他要你,我動不了你呀!」
楚夫人滿是無奈的話,讓她的心像被緊緊捏掐,揪得無法呼吸。
「如果夫人要蝶雙走,蝶雙會走。」吞下苫澀,她順從地開口,表情黯然。
沒有楚夫人也沒有今日的她,這十年來,她謹記這一點。
若夫人向她討恩,她會還,即便是要拋棄她最愛的主子,她也會咬牙應允。
聞言,楚夫人苦苦一笑。「我怎麼敢讓你走?你走了,不就等於告訴阿雁,我無法接受你成為楚家媳婦嗎?」
「能留下就是夫人給的恩惠,奴婢不敢再奢求。」
「蝶雙,」見她一如往昔的恭順,楚夫人緩下聲嗓。「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話。」
「奴婢會罕牢記住,不會再讓夫人失望。」
「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她驚愕地看著楚夫人,一顆心忐忑地提到了喉頭。
「不管雁兒怎麼堅持娶你為妻,你都不能答應,知道嗎?」
臉上最後一絲血色在瞬間褪去,她抑住眼底湧起的淚意。「奴婢知道。」
「再者,在正室未有孕前,你不准有孕。」
蝶雙張口結舌,徹底愣住。
「我知道這要求很殘忍,但我不希望將來看到庶子與長子爭奪家產的醜事在楚府發生。」
為了將來,她不得不狠下心遏制這個可能。
寒意霎時侵入心頭,她怎麼也沒想到,楚夫人為了杜絕爭家產的醜事,居然會狠下心不要楚家的孫子。
無視她大受打擊的錯愕神情,楚夫人接著說:「過幾日我會差個大夫替你號脈,如果不幸有孕,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楚夫人的要求狠狠戳入蝶雙心頭,輕而易舉將她擊垮。
既已決定成為主子的人,便避免不了纏綿歡好之事。
一次未有孕不代表將來不會有孕,若依楚夫人的做法,她得殺掉多少孩兒?
心口泛起陣陣揪疼,她渾身淒冷到了極點。
她貪戀留在主子身邊的時刻,卻得犧牲一個個可能來到世間的小生命,會不會太自私了?
「蝶雙,你聽懂了嗎?」
怔愣了許久,她才抬起頭,淚已盈眸地望著楚夫人,勉強擠出話。「奴婢……知道。」
凝視蝶雙瞅著她的眼神,楚夫人別開眼,道:「關於這事,你得保密,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同老爺開口,答應讓你留在阿雁身邊繼續侍候。」
耳邊迴盪著這如恩賜般的話語,蝶雙表情絕望地閉上眼。
倘若得做這麼大的犧牲才能與主子在一起,那她寧願留下孩子,離開主子。
「奴婢知道了。」她木然喃語。
第10章(1)
月娘透過窗扉灑落遍地銀光。
蝶雙怔怔坐在窗邊,任眼淚直流。
她有喜了。
由舊宅回府的第二日,楚夫人差請的大夫便入府替她號脈,診出了這個結果。
手微顫地擱在肚腹,輕撫著主子賜給她的珍貴寶物,她心底五味雜陳。
她開心得想大叫,但一想到孩子的下場,該有的喜悅全被濃濃的哀傷與恐懼取代。
孩子應該是在主子由咆虎江回京城後有的。
她多想告訴主子,說他當爹了,想知道他是怎樣驚喜的反應。
但……留不住,她保不住她的孩子。
大夫一診出結果,由舊宅跟來的丫鬟不敢耽擱,立即跟著大夫回藥館拿藥方子。
她想走,卻發現府裡、寢房外有人暗暗守著。
偏偏這陣子主子為了緝回的人犯,泰半時間都在密衛部與京衙之間往來,她求助無門,只能絕望地等著她的孩兒被無情地奪去。
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保住孩子。
思緒混亂而絕望,當門扇發出咿呀聲響時,她顫然回神,直覺地往門口奔去。
似乎早有預料她會反抗,被楚夫人派來執行這無情任務的劊子手,朝著門外揚聲喊:「把門關上!」
在蝶雙的手觸及房門的前一刻,門已關住,由外上了門。
「蝶雙,不要為難我們。」春霞端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軟聲要求。
「春霞……求你……孩子是無辜的……」
聽著蝶雙令人心酸的哀求,她充滿歉意地吶吶開口。「對不住,這是夫人的命令。」
往日她是嫉妒蝶雙的,但畢竟事關一條小生命,饒是她再討厭蝶雙,面對這一刻,她也像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即將失去孩子的恐懼充滿心頭,她抓住春霞的手,祈求一絲希望。「拜託……不要這樣對我……孩子是無辜的……」
蝶雙眼底的哀傷幾乎將她淹沒,她只得端起藥,扳住她的下巴,硬將藥灌入她口中。
「……對不住……孩子沒打下,就還會有第二碗、第三碗,你就放手,讓孩子去了吧!」
放手?那是主子給她的寶物,她想生下,不想放手!
「唔……唔唔……嗚……別逼我……我不喝……」蝶雙緊閉著嘴,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藥汁滑進口中,卻是徒勞無功。
這幾日她太擔心將面對的事,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虛弱得無法反抗。
被迫灌入口的藥汁染濕了她的衣衫,或許是錯覺,液體滑入口中不過片刻,她已感覺藥效迅速在胃中發揮作用,直往下腹奔竄。
「不要……」她重重喘氣,惶恐地抱著肚子,彷彿這麼做可以阻止那可怕的藥汁奪走她的孩子。
看著她狼狽又可憐的模樣,春霞一灌完藥便心虛地收拾,迅速出了房。
蝶雙無力理會殘留口中的苦澀,任眼淚瘋狂滾落。
孩子就要沒了……
而她這個當娘的,居然連保護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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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胎形同生子,確定蝶雙打掉孩子後,楚夫人讓春霞留在新宅幫她調養身子。
她這一躺便躺了大半個月,那硬生生將胎打掉的劇烈疼痛,無疑將她渾身的骨頭拆解似的,讓她元氣大傷。
臥床的時日,她沒辦法當成啥事都沒發生過,思緒恍惚縹緲,整個人好似失了神魂。
在她身子最差時,殺手尚有漏網之魚,為了徹底肅清餘孽,楚伏雁留在部中部署計劃,準備再派部員出任務。
因此他幾乎未踏進家門一步,兩人的親事也這麼耽擱了下來。
在這期間,楚府總管每日會迸密衛部,向他報告府裡狀況。
當楚伏雁由總管口中得知蝶雙身體欠安,大半月一直留在寢房沒出門,三餐全由楚夫人派去的丫鬟打理,他心急如焚,卻覷不得空回府,直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