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儀式結束,道士便收拾法器,退了出去。
容子驥溫文有禮地朝在場的幾位親人拱手答謝。「有勞二叔、二嬸還有三叔、三嬸費心了。」
幾個長輩看著眼前發黑如墨、膚白如雪,氣質更是謙沖自牧的侄子,跟五年前相比,不只變得成熟,五官也更為俊麗,令人看得目不轉睛,放眼同輩之中,又有誰能比得上?
「三郎真不知是像到誰了?生得這般好看,連女人見了都會自慚形穢。」江氏心想說不定是抱來的,而不是大伯和大嫂的親生骨肉,畢竟萬一大房無子,爵位自然由其他房的子孫來繼承,他們夫妻當然不肯了。
原以為大嫂已經無法再受孕,加上哮喘的老毛病也愈來愈嚴重,連小命都快丟了,結果去了昌州府,讓神醫扎個幾針、喝上幾帖藥,肚皮又再度爭氣,怎麼想都不對,三郎十成十不是他們夫妻親生的。
聞言,容子驥白玉般的面頰泛起紅暈。「讓二嬸見笑了。」
「我這可是在誇你。」江氏挖苦地道。
他像是聽不出對方的嘲弄,淺笑回道:「娘說我生得像舅舅,每次看著,就會想到這位早逝的兄長,既懷念又傷感。」
「這就對了,聽說大嫂的兄長年輕時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連公主都想下嫁,可惜英年早逝,三郎的容貌像母舅也就不足為奇了。」二叔容永全橫了下妻子,要她別亂說話,大哥對大嫂有多癡情,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通房、侍妾一概不收,更不可能抱別人家的孩子回來混淆容家的血脈。
江氏只好悻悻然地閉嘴。
身為三叔的容永華歎了口氣。「如今大哥和大嫂總算回到家,只不過……當年送他們離京,沒想到回來的卻只剩下……真是人生無常。」
「說得是。」聽丈夫這麼說,盧氏回想起當年,又紅了眼眶。
容永全笑了笑。「如今一家人團聚,大家應該高興才對。」
眾人這才相視一笑,步出祠堂。
「三郎堂兄!」
「三郎堂弟!」
容子驥噙著淺笑,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紹,生怕他不認得似的。
「三郎堂弟可還認得咱們兄弟?」二房長子容子寬涎著笑臉,其實也是想要藉機巴結,希望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要知道當年容家的祖先容福興被封為「福星大將軍」,與聖祖皇帝一塊兒起兵對抗前朝軍隊,征戰三年,終令大梁走向亡國的命運,當大豐王朝建立那一天,便成為開國最大功臣,不僅被冊封為鳳翔侯,還是破格地世襲罔替,在文武百官面前吃得開不說,在當今皇上面前肯定也能說上話,定能幫他們兄弟討一個官來做,不用跟人家搶破頭考什麼功名了。
容子驥笑意晏晏地回道:「當然認得,你是子寬堂兄,這位則是子舟堂兄,還有……這位應該是子敏堂兄。」
「沒錯沒錯!」容子寬和容子舟兩兄弟笑得見牙不見眼。他們心裡可是嫉妒得很,容貌、爵位全讓容子驥一個人給佔去了,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而容子敏則是笑得靦,他是三房的獨子,努力想考個功名,不過即便是日夜苦讀,終是考運不佳,多次落榜。
二房的么女秀娟年方十三,一臉天真無邪地開口。「三郎堂兄長得真俊,比哥哥們好看多了。」
這番話可讓容子寬和容子舟兄弟倆的臉都黑了。
江氏捏了下女兒的手臂,咬牙切齒。「你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這個死丫頭居然胳臂往外彎,就算是親生女兒也不能原諒。
被母親一罵,秀娟捂著臉哭了起來。
「都是侄兒不好,二嬸別怪堂妹。」容子驥遞上手巾給堂妹,代為說情。
秀娟覺得三郎堂兄為人真好,比兩個親哥哥還懂得愛護她。
見狀,容永全不禁瞪了下妻子,覺得她的嫉妒心重,又不識大體。「你聽聽看,三郎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你這個當長輩的要多學一學!」
「我……」江氏真是啞巴吃黃連,她可是護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丈夫居然替別人的兒子說話,說有多嘔就有多嘔。
見氣氛不對,盧氏趕緊開口。「三郎還是快回竹院梳洗更衣,好去看看你奶奶,她可是天天盼著你回來。」
「是,那侄兒就先告退了。」容子驥拱手回道。
「我找個奴才幫你帶路……」容永華說。
他再拱手一揖。「多謝三叔,侄兒認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待容子驥轉過身,才走沒幾步,冷不防的,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風,讓他的袖口和袍擺都跟著飄動。
所有人霎時背脊發涼。
「明明太陽這麼大,怎麼突然覺得好冷?」盧氏納悶。
容子舟疑神疑鬼。「該不會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在這兒聽咱們說話?」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江氏沒好氣地罵道。
容永華看了下四周,可惜什麼也沒瞧見。「要是能再見到大哥和大嫂一面,就算只是魂魄也好。」
「爹別嚇人家!」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年方十四,膽子很小,馬上躲到母親身後,盧氏連忙安撫她,免得夜裡作起惡夢。
「好了!」容永全皺起眉頭,打斷眾人。「咱們先到娘那兒去陪陪她。」
眼看長輩們都走了,晚輩們自然也吵著要跟,唯獨庶出的子女自知身份不夠,除非祖母要見,否則不能隨便踏進松院,只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於是,一行人就這麼轉往松院。
「……不是要你們先在竹院待著嗎?」
容子驥已然收起溫文儒雅的笑臉,換上淡漠面容,左手背在腰後,右手拿著折扇,頭也不回地開口。
若是有人見得到無形眾生,定會發現他的身後隱隱約約出現兩道頭戴盔帽、身穿鎧甲的武將身影。
「反正待在竹院也沒事,俺就帶著李副將出來晃晃,熟悉一下環境,畢竟咱們上回來京城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滿臉絡腮鬍的朱將軍說道。
而看似魁梧的李副將,卻有顆比女人還纖細的心。「還以為豪門大戶複雜,每一房都鬥得厲害,不過看他們待你還算是真誠,就算是你那個二嬸,也只會在嘴巴上酸個兩句,不至於暗著來。」
朱將軍不禁哼了哼。「複雜的是這個臭小子,俺看他裝模作樣就覺得累,他們不是你的至親嗎?」
「他們是我的至親沒錯,」容子驥微微掀動唇角,口氣帶著幾分諷刺。「但就因為如此,才更需要提防。」
俗話說家賊難防,兩位兄長之所以夭折,就是拜其中的某人所賜,爹早就懷疑他們的死因不單純,對方使出的手段還是極其陰毒的咒殺,只是除非找出施咒之人,否則根本無法證明。而且對方很有可能是至親,讓爹始終不敢去查證,也不願面對,更不敢跟祖母提起半個字,就讓她以為孩子的死是天意,也只能認命。
此外,當時尚未過門的未婚妻董氏八娘,也同樣無緣無故暴斃身亡,實在啟人疑竇。
三郎,小心身邊的人……
容子驥一輩子都記得父親這句叮囑,不過他可不像父親那般心慈手軟,就因為是至親,連仇都不報。為了引出藏身在幕後的兇手,他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溫弱模樣,只為誘騙對方露出馬腳,甚至再度出手。
「是俺教育無方……這個臭小子年紀愈大,心機就愈深沉,連俺都看不透……」朱將軍不禁跟生前的得力部屬哭訴。「俺真的好懷念當年那個香香軟軟、粉粉嫩嫩,一臉天真無邪的奶娃兒……」
李副將也不禁掏出手巾,拭著眼角。「將軍說得極是,孩子大了就不好玩,要是能不要長大,那該有多好……」
兩個威風凜凜的武將頓時抱頭痛哭,哭聲就像牛在嚎叫。
容子驥早習慣它們有事沒事就上演一出哭戲,自顧自地往前走,接下來必須穿過一片竹林才能到達竹院,這也是歷代鳳翔侯居住的院落。
放眼望去,只見竹影搖曳,陽光無法照射到地面,顯得陰暗無光,雖然祖母總說竹子屬陰,容易聚集不乾淨的東西,不過祖父生前愛竹成癡,特地找來工人栽種,而且越種越多,最後甚至將居住的竹院都團團包圍起來,而自己又堅持保留原狀,祖母也只好由著他了。
走出竹林,他來到位在西側的院落,它是一座三進四合院,和東側的五進四合院——也就是老太君和其他長輩所居住的院落——是屬於豪門貴族當中最常見的一主一次並列式院落,中間又隔著一大片竹林,因此看似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又能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涉。
容子驥大步穿過天井,直接走進正房。
「主子!」天生智能不足的阿舜正在整理衣箱,見他走進房來,馬上笑嘻嘻地上前伺候。「主子累了?要歇息嗎?」
他走向洗臉架。「還有點事,先幫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