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他硬生生改口。「皇嫂的心有九成像團黑墨墨的生鐵,為人又奸,實在是非常非常不討喜。」
「福兒是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鳳爾善笑道,一提起愛妻,滿眼柔情萬千。
「嗤。」
鳳爾善笑著搖了搖頭,「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到我死的那一天,」他悶哼一聲。「或許。」
鳳爾善又被弟弟給逗笑了。
「不說了,皇兄,你已病入膏肓,我多說無用。」他轉移話題,「皇兄找我有事?」
「是有事。」鳳爾善溫雅一笑,「霄弟,我已與十九皇叔商議妥當了。」
十九皇叔也是只皮相俊美的千年老狐狸,居然會和皇兄湊在一塊商議什麼?
肯定沒好事。
「關於什麼?」他提高警覺。
「帝位。」鳳爾善眼底笑意燦爛。
「帝位?」鳳爾霄沉默半晌,隨即茫然的抬眼。「帝位怎樣?」
「由你坐。」
「……」
寬敞明淨的書房安靜了好久好久──
「娘的活見鬼了!」鳳爾霄滿臉駭然地倒抽了口涼氣。
坐在軟轎裡,商綠羽倚著繡墩,幽幽地望著那罩著濃綠輕紗的窗外。
他回來了。
她這京城也住不得了。
過去的愛恨情仇明明已經淡去了、消逝了,她很安於自己此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魅般身份,隨時能出現,隨時能隱沒。
可是他回來了。
──不知可否英姿豪邁挺拔依舊?
她心頭一熱,雙頰湧起了兩朵情難自禁的嫣然紅霞,麗容更加嬌艷非常,美得令人心醉。
就在此時,轎身陡然一歪,她險些摔倒,急忙抓住窗框。
「怎麼回事?」她迅速回過神,柳眉蹙起,揚聲問。
「哎呀!小姐受驚了,小人真該死。」一名轎夫驚慌地道,「轎繩不知怎地斷了,小人出門前才檢查過,明明都捆得牢靠實沉呀!」
「意外在所難免,」她吁了口氣,緊繃的臉色緩和過來。「罷了,能否修得好?」
「連竿子都給墜折了一處,怕是一時半刻修不好了。」轎夫苦著臉稟道:「少不得還得抬回店子給老闆修去。不如小姐在這兒候著,小的趕緊再去聘頂轎子來。」
商綠羽略一思索,探手掀起轎簾。「菩提寺不遠,我還是自個兒去了。」
轎夫幫著掀起簾子,再度驚艷於她清麗絕美的花容玉貌,有一剎那失了神。
「呃,啊……不成啊,小姐,這上山的石階近兩百階,很是累人的,小姐不如在這兒稍候,小人們馬上再去聘轎來,好護送您上山呀。」
一出轎,沐浴在明媚春日下,商綠羽舒服地閉了閉眼,感覺渾身上下曬得人暖洋洋的陽光……
這天氣真好。
「你們自抬轎回去吧。」她心意已決。
「這……」轎夫們還是猶豫。
商綠羽已然自袖中取出一抹紗帕,輕蒙於面上。「不會有事的,我到菩提寺散散心,消停就回去了。」
「是,那小姐千萬自當心哪。」
她微笑點頭,婷婷裊裊地起步往前行去。
現下服侍她的這些轎夫家丁丫頭都是些樸實善良的老好人,福兒小姐特意從鄉下找來的蘇家佃戶,不但待人熱切,口風也極緊。
早在她去十九皇府臥底前,就是這些老實人照料著病體初癒的她,而且每每聽著他們談論種稻子養鴨子的鄉間趣事,就令從小受制在府邸、後來壓抑於後宮的商綠羽也不禁感染他們平凡卻簡單的快樂。
兩年前,她也曾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這樣單純而美好的熱情。
是他,溫暖了她冰冷黑暗的心房。
可是她卻給他帶來那麼大的痛苦……
不不不,別再去想了。
此番她到菩提寺就是想要寧一寧神,靜一靜心,希望能夠抽支靈簽,請菩薩或能為她指點迷津──
是續留京師?還是遠走他鄉?
山風徐徐,陣陣清涼。
兩百石階上,散落著三三兩兩進香的香客和上山的遊客,商綠羽縱然以輕紗蒙面,但那窈窕美好的身段和動人的氣質依舊惹來紛紛注目。
她不管不顧,專心地拾階而上。
可兩百級石階果然不是什麼輕鬆的,她才走了一半,便已香汗淋漓、嬌喘吁吁了。
腰腿又酸又軟,可是流過滿身大汗後,卻又有種通體舒暢的痛快感覺。
她仰頭輕喘著,微笑了起來,隨即腳下一個沒留神,踩滑了一階。
「啊!」她整個人危危險險地搖晃,拚命想穩住身子──
幸好一雙有力的臂彎穩穩地接住了她。
「謝、謝謝。」她驚魂甫定,一站穩身子,下意識就要掙離這突如其來的碰觸。
「這輩子果然注定該我要救妳、護妳周全的。」低沉渾厚充滿感情的聲音沙啞地響起。「小商。」
小商。
商綠羽猛地一震,心口一熱,幾乎耐不住的落下淚來。
兩年的時間流光彷彿在這一瞬間不復存在,一切又鮮活地甦醒了過來。
這個傻氣親近的暱稱,這個渾厚爽朗的聲音,這個堅實溫暖的臂懷……
霄王。
「不……」她微弱地哽住,隨即振作,一顆心冷硬了起來。「公子認錯人了。」
她也不知哪兒生出的一股力量生生掙離他的懷抱,低頭就要快步離開。
可是下一瞬間,背後撲來一股猛烈熊抱,她再度被牢牢箍住不放!
該死的!
她忍不住驚惶氣憤起來。霄王怎麼會在這裡?京師那麼大,他哪兒不去,偏偏來這菩提寺──
蘇福兒。
沒錯,絕對是她幹的好事!
否則好端端的,轎繩怎麼會斷?
「哈──啾!」
在此同時,正在蘇府裡面會親友的蘇大小姐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彷彿已過了一生一世……不,像是千年之久……
鳳爾霄怔怔地、癡癡地,目光灼熱地盯著商綠羽雪白如玉的小臉。
似喜似嗔,若悲若喜。
但自剛剛到現在,她一直保持沉默,不願開口。
「小商。」他啞聲輕喚,好似聲音略大了點,她就會再度消失不見似的。「我終於找到妳了。」
被迫坐在菩提寺外涼亭內的商綠羽微微一震,依然倔強不語。
只凝眸,遠望鬱鬱青山,那逐漸籠罩包圍而來的山嵐霧氣彷似也瀰漫至她眼眶裡。
終究是躲不過。
「找到又怎樣?沒找著又怎樣?」她終於開口了,語氣平靜。
「找到妳,我這一生一世再也不讓妳離開我身邊了。」他激動地道。
「王爺誤會了,綠羽從來沒有在你身邊過,又何來離開?」
鳳爾霄深邃的黑眸直直鎖住她的,「那是因為當時,我們沒有時間可用來珍重彼此。因為妳是無奈,而我是笨蛋。」
她眸光一閃,怏怏然地望著他。
「妳願意原諒當年我的粗心魯莽無知和殘忍嗎?」他想起她幾乎因自己傷重不治,目光痛惜地凝視著她。
「不要再說了。」她痛楚地喃喃。
兩年來她躲著不見他,因為自知負他甚重,愧他甚深,而且再見到他,她就會想起當年那個骯髒冷血無情悲哀的自己。
「晶才人」三個字,恥辱地烙印在她身上,熱辣辣地彷彿永遠也消褪不去。
而他們一家三口帶給皇室的打擊與傷害,更是這一生一世都無法抹滅遺忘與寬恕的。
「小商!」他一急,大掌緊抓握住她的柔荑。「妳真的還不能原諒我嗎?那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妳不再傷心,讓妳能夠回心轉意──」
「不!」商綠羽臉色大變,猛然抽回冰冷小手。「你不是我,你沒法瞭解我的心情和處境……在我對你們做出了那麼多可怕的事之後,你要我如何能再坦然面對你?」
鳳爾霄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氣急敗壞的解釋:「聽我說,我父皇從來沒有責怪過妳,雖然妳父母委實可恨可憐,但是這與妳無關──」
「有關。」她眸光閃動著羞慚、愧疚、恥辱之色,咬了咬唇,抑鬱痛苦地道:「王爺,過去的事若真是過去了,就請王爺還我清靜平和的生活,朝後,請別再來找我了!」
「我不答應!」他大吼,眼眶一熱。
她有什麼錯?他又有什麼錯?上一代的仇恨為什麼要牽連到他們倆身上來?
何況她爹娘都已不在人世,人死萬事休,他父皇雖已得癡老症,可早也就寬恕諒解她的身不由己了,她到底還有什麼是心裡過不去的?
還是──
「妳壓根就沒有喜歡過我?」他的心突地一個劇跳,臉龐變得蒼白。「所以妳討厭我?厭煩我的糾纏不休?」
他到底在說什麼?
商綠羽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茫然。
她立時會過意,心下重重一揪扯,鼻頭驀地酸楚了起來。
他這個傻子。
一見她眼眶紅了,鳳爾霄再難抑止胸口灼熱的思念,猛然將她拉入懷裡,在她不及反應──甚至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前──已是心疼地覆上了她的唇!
這一吻,瞬間撞開了兩年來牢牢禁錮的盼望和冰封壓抑的情意,也徹底瓦解了她所有悲傷的痛苦與抗拒。
深入骨髓裡濃烈的深沉渴望與那短暫如流星的淒戀氣息統統復甦而來,他綿密地、憐惜又狂野的吻再度輾轉於她的芳甜柔軟之間,大手緊緊箍著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體內,吞入腹中,再也不允許她有逃離遠去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