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妳身子還虛弱著,萬一走沒兩步路又暈了,我豈不是還得再把妳抱進來一回?」雖然他個人是完全不介意再抱身上香香軟軟,卻輕得像沒幾兩重的她啦。
商綠羽雙耳沒來由的發燙了起來。
「就算我又暈了,王爺大可視若無睹。」她澀澀地道:「總之,小女子死活自負。」
反正過了明日午後,她也就跟行屍走肉沒有區別了。
坦白說,就算他之前以「朋友」兩字利用了她,刺傷了她的尊嚴,可總地來說,他還算是這世上她所認識的最率真直接的人了。
是,他是曾經令不輕易信任人的她失望、受傷,但至少他的粗心與無心為她所帶來的傷害,卻遠遠遜於其它人加諸在她身上的。
而他對她三番二次的出手相救,更是她這十幾年來從未遇過的好事。
到得這最後一刻,她才終於領會過來──
這一生苦多樂少分屬應當,早該知足;誰教她商綠羽原就是個天生福薄之人?
「妳!」他忍不住火大。「非要這麼驕傲,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對。」她一昂頭,神情寂然而冰冷。
氣死他了!他鳳爾霄從小到大,從未見過這麼硬氣、難搞、倨傲又不討喜的女子。
可偏偏,他就是沒法不去理會她,不去心疼她的倔強。
「那麼至少告訴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妳到底是誰?」
她纖弱嬌軀一震,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別問……
商綠羽緩緩低下頭,心頭莫名地蒼涼起來。
「妳肯定就住宮裡,可妳肯定不是宮女。」他想起幾日前自己把皇宮的宮女幾乎全看遍了的蠢行,黝黑臉龐不由得微紅。「妳究竟是什麼人?」
她沉默不語。
「啊,我知道,妳是我父皇為我皇兄擇妃,所召入宮來的各家大臣千金之一嗎?」他自以為恍然大悟。
對,一定是這樣。這就說明了她為什麼不是宮女服色打扮,容貌卻又如此明艷不可方物、美得不若塵世女子了。
想到這裡,他心頭沒來由的一抽。
像她這樣絕色又特殊的女子,有思想有深度的皇兄沒理由會不喜歡的。
鳳爾霄一想到她極有可能會雀屏中選,成為自己的「皇嫂」,不知怎地,他胸口微微發悶,臉色迅速黯淡了下來。
商綠羽先是訝然地望著他,看著他小男孩般失望落寞的神情時,心兒不禁起了悸動。
明知他跟世上所有臭男人沒兩樣,明知他上次就惡劣地耍弄了她一回,明知他和她根本就不可能成為朋友,可她卻依然沒法不被他的眼神、心緒,他的笑容與煩惱所深深牽動。
她咬著下唇,眼神不自禁軟了下來。
「我不是。」她凝視著他,口吻淡然如故,但那三個字卻帶給了他大大的安慰和鼓舞。
「真的?」鳳爾霄抬起頭,眼睛亮了起來。
「對。」在這一剎那,她選擇了說謊。「我只是親友,進宮看熱鬧的。」
別人會懷疑這樣的鬼話,但擁有赤子之心、性格坦率──實則是頭腦簡單──的他肯定會相信。
「太好了,太好了!」他興奮得一把握住她的雙手。
果然。
「好什麼好?」她臉頰泛起隱隱酡紅,口氣卻還是這麼不饒人。
「不知道。」他咧嘴傻笑。「反正就是很好就對了。」
商綠羽對他直接的反應和單純的回答有些啼笑皆非,可是望著快樂的他,她的心頭卻浮起一股暖暖的、熱熱的,無以名之的奇異感覺。
「來,藥已煎好了,快趁熱喝,我喂妳。」
鳳爾霄親自端過燙手的藥碗,徐徐地吹涼藥湯。
「王爺折煞小女子了,」商綠羽怔怔地看著他,蒼白小臉染上一抹紅暈,伸手欲接過碗。「我自己來便行。」
「不行!」他濃眉一挑,堅持地道:「妳身子還虛弱著,不宜妄動,這種小事就讓我來。」
「不過是喝碗藥罷了,能勞動得了幾分氣力?」他對她呵護備至的種種行止,惹得她心底滿溢著說不出的酸甜惆悵滋味。
她不想承受他的情意,更害怕自己會錯認他的情意。
「別跟本王爭。」鳳爾霄舀起一匙子藥湯,送到她唇邊。「來,張口。」
她微窘,大感不安。
「不張口,待會兒本王就用灌的囉!」他假意威脅,眼神卻很溫柔。「灌蛐蛐兒妳瞧見過沒有?」
商綠羽一怔,險些失笑,總算及時咬住下唇。「是,真是嚇人得很,我怕了王爺了。」
「乖。」他滿意地咧嘴一笑,「來,吃藥。待吃完藥之後,我再讓人送些好吃的桂花糕、玫瑰松子糕來讓妳甜甜口。」
「王爺過慮了,」她喝完了整碗藥湯之後,才開口淡然道:「我不是小孩子,不怕苦。」
他眼底閃過憐惜之色。「可本王怕妳吃苦。」
她聞言一震,迅速抬眼,怔怔地望著他。
「呃,我的意思是……」鳳爾霄一張俊臉忽然紅了起來,清了清喉嚨才道:「反正霄王宮裡美味的甜食糕點多得很,妳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別跟本王客氣就是了。」
她眼神一黯,自失地蹙起眉心。
是啊,她可不正是錯聽了、誤會了嗎?
「謝王爺。」深吸一口氣,商綠羽的心再次冷硬了起來,口吻淡然無波。
鳳爾霄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是他想太多了還是怎地?怎麼覺得她好像又變得飄忽疏離遙遠了起來?
他抓抓臉頰,悶悶不解。
日頭偏西,天色已近黃昏。
真個是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
苦藥喝完了,甜糕也吃過了,寧馨的好時光也該結束了。
也許,這也是她生命裡最後一個平靜的黃昏了。
商綠羽望著窗外西移的陽光,衝動地開口:「王爺,可以請你帶我出宮看看今日城外的晚霞嗎?」
這是她頭一次向人提出請求,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鳳爾霄一怔,隨即點頭,「當然可以啊!」
看著一張小臉瞬間綻放光彩的她,他不禁深深迷惑了。
不過就是去城外看晚霞這麼簡單的小事,就能夠令她這麼歡喜,她平常究竟過著什麼樣的可怕乏味日子啊?
鳳爾霄雖想不透,但是就衝著她喜歡的份上,他拍了拍胸膛。「甭說今日了,就算妳日日想看,天天要看,我都帶妳去,絕不食言!」
商綠羽怔怔地望著他,眼眶奇異地感到發燙起來。
「只要今天就好。」她壓下心湖裡湧起的感動,低聲道:「謝王爺高義成全。」
「跟我客氣什麼?我們不是朋友嗎?呃……我們還是朋友吧?」他突然有些擔憂地問。
她望著他,心頭酸甜苦澀齊湧而上,不禁勉強一笑。「是,還是朋友。」
他咧嘴一笑,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到現在我還不知妳叫什麼名字,總不能叫妳喂吧?」
「我姓商,」她嘴角微微上揚,語氣溫和,「參商相待的商。」
他毋須知道她的名字,因為過了明晚,她也不再有存在於這世上的理由了。
「真好聽的姓,那什麼名兒?」他深深凝視著她。
「沒有名。」她迎視他熾熱的目光,心頭悸動。「就是小商。」
「小商……」他情不自禁輕輕反覆回味,「妳是小商,那妳往後也別叫我王爺,我就是阿霄。」
「小商與阿霄?」她挑眉,戲謔道:「聽起來像不像兩個在街市上賣菜的小販?」
「是比較像兩個走雞鬥狗、混跡市井的潑皮吧?」他咧嘴回道。
商綠羽及時咬住下唇,忍住了險險逸出的笑意。
「王爺真風趣。」她哼道。
「是阿霄。」他強調。
「是,」她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阿霄』王爺,您真風趣。」
彷若寒霜乍融,她眼底那抹嬌媚之色,令人為之神奪。一瞬間,他竟渾忘了呼吸,忘了心跳──
他明亮的黑眸癡癡地望著她,半晌後才回過神,努力抑下陣陣心猿意馬,清了清喉嚨,道:「那咱們動身吧,我讓人給妳備轎。」
「騎馬好嗎?」她臉上笑意消失,帶著一絲走投無路的急切。
她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可妳身子弱,怎禁得起顛簸?」況且她身上的奇毒尚未解,萬一身子有個什麼閃失……
「我很好。」商綠羽望著他,語氣稍嫌急迫。「可以騎馬嗎?」
本以為她這一生再無緣見到宮外的陽光、呼吸到宮外的氣息,幸虧天可憐見,他的出現帶給她一個再度享受自由時光的最後機會!
所以她不願再蹉跎了。
鳳爾霄注視著她急切的眸光,自然心軟。「好,就騎馬,但是咱們倆必須共乘一騎。」
「我懂得騎馬的。」她瑩然如玉的臉蛋浮起一抹紅暈。
「不成,」他搖著頭,「我不放心。」
「王爺──」
「是阿霄。」他抱臂瞅著她,心意已決。「要嘛就乘轎,否則我帶妳騎馬,二擇一。」
可是兩人共乘一騎,那就表示她得坐在他前頭,背靠著他的胸……商綠羽臉上紅暈漾染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