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珊恍惚了一下,紅著臉看著地面點頭,而後又搖頭。
「我只是重新把味道調了一下……」
話沒說完,所有的飯菜全被推灑在地上,飛濺出的湯和菜汁濺了昀珊一身,她頓時驚呆不已。
「為……為什麼……」
即使做了這麼過分的事,耿新白依舊面無表情。他抓起一邊的餐巾,慢條斯理的擦擦手,「誰要你多事?」
他的飲食都是被嚴格控制的,每樣成分都計算到最精確,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居然敢自作主張的破壞,他只嘗了一口就知道今天的晚餐不能吃。
她真是該感謝她的母親是他用過最忠心和最細心的傭人,否則憑她試圖用這樣的東西來削弱他的生命,她就可以滾出耿家了。
握緊拳頭,昀珊漸漸從錯愕轉為憤怒。這個惡劣的男人,她怎麼會以為他是可憐的高塔王子!
「就算你不喜歡我的手藝,也不需要這樣來羞辱人吧!」
滿腔的熱誠和愛意被潑了冷水,用圍裙胡亂擦著身上的濕黏,渾身狼狽不堪,她突然發覺過去對他的「認識」都只是自己一相情願的認定,他的冷靜自持不代表他會是個溫柔的人。
只是儘管這樣,她也只是氣,氣他的冷酷,也氣自己的不爭氣,這樣的他絲毫沒減少她對他的喜歡,她內心一直有個聲音說,這不是真正的他,不是……
耿新白沒有理會她,逕自按了一下喚人鈐。很快的,顧嫂氣喘吁吁的推開門,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目瞪口呆。
「珊珊?!這是怎麼回事?」
臉色發白的顧嫂直覺是女兒的錯,頻頻對耿新白彎腰道歉。
「對不起少爺,我很快再做一份來。」
「媽,你不用道歉,是他自己把飯菜推到地上的。」
昀珊看不慣母親的卑微,氣憤的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尊重別人的辛苦?」
「珊珊!」顧嫂急得猛力把女兒拉到身後,「少爺,昀珊不懂事,我保證她不會再來煩您了。」
耿新白琉璃般的眼睛,冷冷看著昀珊,「那麼……你知道怎麼尊重別人的生命嗎?」
「我怎麼不尊重了?」她理直氣壯的回問。她從小到大可是沒做過一件虧心事,除了偷他身體檢查報告那回事……想到這裡,她的臉漲紅了。不會吧,他是故意當著母親的面找她算帳嗎?
他垂眼看著地面的狼藉,冷笑一聲,「你的菜在謀殺我。」
謀殺?難道他懷疑自己下毒?昀珊瞪大眼睛正要反駁回去,知道事有蹊蹺的顧嫂連忙用食指沾了一點菜汁放入口中。
她臉色大變,「珊珊,你重新加了調味料?」
看著母親凝重的神色,她不禁結巴了起來,「對、對啊。」不行嗎?
這下顧嫂知道了原由,搖了搖頭,拉住女兒把她推出門。「你出去吧,這裡我來處理。」
「媽……」
掙扎無用,昀珊委屈的看著面前猛地關上的厚重木門。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只是好心而已,就算她味道調得不夠好,也不該被這樣對待吧?
垂頭看著自己的一身污穢,眼淚忍不住開始在眼眶打轉。
「算了,我真是豬頭加笨蛋才會喜歡上你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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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母親訓了一頓後,昀珊知道為什麼耿新白不吃那些飯菜的原因,她的氣憤轉變為自責,難過的趁母親睡下之後,跑去找林潔訴苦。
哪知道那女人居然鬧失戀,去便利商店買了一堆啤酒,看到她不由分說的就灌酒。
「喂喂,我們還未成年耶,不能喝酒啦。」是哪個白目店員賣她酒呀!
「不管,失戀的人最大……真可惡,那傢伙居然敢劈腿,我是林潔耶,被劈了傳出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不過鬱悶的心情,在喝下幾杯酒後慢慢宣洩出來,昀珊拍著桌子也吼道:「喜歡一個人怎麼那麼痛苦啊,一個心好像放在人家那裡,要摔要跌的都由不得自己,好酸,好痛……」
「去跟他告白啊!」林潔口齒不清的說,「痛快一點嘛,我告訴你,被拒絕了就好,對他就能死心了,不怕愛情還折磨得你要死要活。」
「告白?!」她愣了愣,突然像想通了般地露出壯士斷腕般的表情,「對,你說得沒錯,林潔,你果然是戀愛專家!」
趁著酒意,昀珊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回到家,偷偷摸摸來到了禁忌的二樓。
古典的木門後,耿新白睡在鋪滿月光的大床上,蒼白的臉龐宛如冰冷而完美的石雕。
她屏住呼吸輕輕走到床前,看著他的睡臉發呆。
這麼美麗的一個人,他的心呢?是否也蘊藏著無價的寶藏,等人發掘。
她想要他的心,卻也知道得先給他一顆活生生、健康的心。
她應該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吧?!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她怯怯的躲在母親身後,那時,她很難過,因為她最心愛的洋娃娃被留在上一個住的地方了,那是她最心愛的玩具。他長得跟洋娃娃好像,只是微卷的發比較短,臉上也沒有笑容,但都一樣的漂亮美好。
她想跟他親近,儘管他是如此冷漠,可她卻一點也不怕他,她隱隱約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他好久好久,可笑的是,那時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後來的日子裡,她和他的距離不因時間而拉近多少,但她對他的好奇與迷戀卻日漸加深,直到窺知他的病情,她湧起一種分享了他的秘密的感覺,她對他的喜歡,再難壓抑。
「我喜歡你,耿新白。」
幾不可聞的氣聲微微散發著酒味,床上的男人微微的蹙一下眉,睜眼。
「你……」耿新白嚇了一跳,緊張的情緒使他的心臟疾跳起來。
昀珊也嚇了一跳,可更多的是侷促不安,趁著還有幾分酒意作祟,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往他的唇上印下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她聞到一股藥香,他的唇涼涼薄薄的,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上腦門。
「你喜不喜歡我沒關係……不,其實還是有關係的,如果你不喜歡我,我會很傷、心很傷、心……」
她不敢迎向他的眼睛,低下頭去死盯著他睡衣上第二顆扣子。十六歲的初戀告白,她不知道說了喜歡後還要做些什麼,很忐忑,又有些失落。
他什麼都沒說,是不是他不喜歡她?她覺得眼眶開始有些濕意霧氣了,後悔這莽撞的舉動,她現在該怎麼辦?
聽到如擂鼓急鳴的心跳聲,弄不清楚這是她的還是他的,她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痛苦的揪著胸口衣襟,臉色蒼白如月色。
「少爺,你……你怎麼了?」昀珊慌了。他怎麼了?為什麼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耿新白顫抖著手想去按床前的喚人鈴,她連忙伸出手拉住他,「不行,我媽她看到我在這裡會殺了我的……」
他沒力氣掙開她的手,修長大掌冰得嚇人,她無措的看著他,耳邊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
「叫人……不然,我……我會死……」
天哪,她到底做了什麼?不再遲疑,她馬上按下喚人鈴。
她聽到從母親房裡傳出的刺耳鈴聲,隨即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及驚呼聲,母親急切而粗魯的把她推到一旁,她沉默無助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被移到樓上,她如遊魂般的也跟著上去。
一度,耿新白陷入昏迷,心跳剩不到三十,被急召而來的醫療群都快瘋了,拚命做著電擊,施打強心針。
她不忍看下去,心愛的人的身軀承受著那麼大的苦痛,而會發生這些事都是她害的,如果他死了,她就是殺人兇手!
昀珊退到門外,跪倒在長廊上,她雙手相握的跟上天禱告,跟每一個她想得到的神明哀求發願,她願意付出她的生命換他活下去的機會。
天際漸漸發白,晨曦染滿雲間,黎明的時候,母親來推了推她,冷淡疲憊的說:「少爺沒事了,你跟我來。」
她扶起牆撐著自己,她的腿麻了,乍然活絡的血液如千萬根刺般扎得她的腳好難受,但她覺得那是她應得的,她活該,甚至這樣的苦楚還不夠懲罰她,誰叫她怎麼可以肖想一份不屬於她的愛情呢?
那天稍晚,顧嫂決定為女兒辦轉學,讓她離開耿家。
昀珊毫無異議,收拾好簡單的行囊,走出耿新白的生命。
沒人知道,二樓落地窗後一抹孤獨的身影目送著少女的離去。
耿新白躺在一張長椅上,這樣的角度只能隱約看到窗外樓下車道上的人影,他平靜的想,愛戀是什麼?這兩個字本身都和心有關。可是他沒有心。
她說她愛他?但愛他不如給他生命吧。
他為了活下去,連親情的愛都能放棄了,還會奢望愛情嗎?他不知道愛是什麼,那是他給不起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