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地一聲!門被狠狠甩上。
關關定定看著那扇門十秒鐘,然後對著自己喊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雲青、雲豐離開泉州後,關關和蕥兒更尷尬了,蕥兒陰陽怪氣的,見到關關就直接把目光投到地板上,雖然兩人沒有口角矛盾、沒有演出過全武行,但是雲青不在,關關不好進衙門,兩個女人成天在屋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氣氛怪異得緊。
但關關還真幫不了她,男女情事,除了自己看開別無他法。
何況若是有緣,時間空間都不是距離,若是無緣,便是終日相聚,他也不會在意,蕥兒的問題不是她,而是雲青對她無心。
可惜天底下的女人都不願意問:他愛我嗎?卻千百次問自己:那個女人哪裡比我強?
是不是因為,把問題歸咎在別人身上,會比較容易原諒自己?
但她不怨恨蕥兒,因為在她眼裡,蕥兒就是個小孩子,見識不明也沒什麼錯,她欠缺的不過是經驗。
何必為別人壞了自己的品性?何況,她不值得自己損失平和愉快的心情。有多餘心思,她寧願拿來想念那個愛自己愛得發癡了的男人。
其實這樣一天過一天,蕥兒的心情遲早會沉澱,但雲青送回來的禮物,讓蕥兒黑了臉。
那是一套五個匣子,總共有三十五個明格和十三個暗格,最小的匣子只有巴掌大小,打開來有九個小格子,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是用上等烏木以海棠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鈿鑲嵌,再配上大小不等的五把對臥雙魚大鎖和十二把玲瓏半魚小鎖,木質光潔明亮,白銅黃銅打磨得細緻光亮,呈現出美麗的色澤。
隨著木匣而來的,還有一對泛著柔光的珍珠耳環。
他在信裡說:這是女兒的嫁妝,他從現在開始積攢著,待匣子裡的格子裝滿,請她帶著女兒的嫁妝嫁給他。
那封信,讓關關很無語,兩人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就想到女兒的嫁妝問題?傻了他!
但關關看得出,這個禮物肯定貴得嚇人,雲青並沒有帶太多銀子進京,兩兄弟怕是黜衣縮食才能置下。
說不感動是假的,當通房,拿到的金銀細軟叫作賞賜,也只有當邵關關,才能光明正大接下這樣一份貴重禮物。
只是時機不對、氣氛敏感,這禮物礙了蕥兒的眼,因此一聲用力碰撞,蕥兒當著關關的臉甩門而走!
關關打開門,追問她要去哪裡,她答也不答扭頭就走,直到另一聲巨響,大門振動,把關關的小心肝嚇得發顫,好心的鄭大嬸湊到她身邊,低聲告訴她,「別擔心,方姑娘去扯新布,上回的包包賣得挺好,王老闆讓姑娘多做一些。」
這些日子,幾乎都是鄭大嬸陪著蕥兒進進出出,否則一個姑娘家,關關也不好讓她單獨出門。至於限制她出門?她可沒有這個肥膽。
問題是鄭大嬸不能次次跟,幸而鄰居張大嬸熱情,願意幫這個忙,接連兩回,蕥兒出門都是張大嬸相陪。
這讓關關想買輛馬車的想法更盛了,只不過這個小院子……關關歎氣,再養匹馬,不只虐待動物更是虐待人。
雲豐的建議是對的,不論他官派何處,買房之事勢在必行,只不過地點要好好挑選,最好能挑在商業區和官衙中間,那麼兩邊來回都不太遠,若加上馬車,可以再縮短些上班時間。
思忖半晌後,她歎口氣,關上房門,寫小說話本去了。
之前是因為銀子窘迫,讓她想起這個賺錢途徑,現在銀子不是問題,她卻是天生勞碌命,想到什麼,不做出來,就覺得對不起自己。
她啊,天生的丫鬟命,不管重生幾次都注定操勞一生。
從家裡出來,蕥兒去尋張大嬸一起上街,可張大嬸不在家,她想轉回家門,卻又想起自己出門時的碰撞……
唉,氣是出了,可現在回去、面子上下不來。
算了,還是自己去布莊,反正來來回回那麼多次,路早已經踩熟了。
她悶著頭往前走,心裡依舊氣難平,那次大哥給她撂臉子,講過一通大道理,還說他與她之間只會是兄妹,不會有其他可能,若她想不明白,還是擇屋另住,免得壞了名聲,影響日後說親。
口氣不輕不重,卻是句句決裂,她再厚顏無恥,也明白大哥心裡根本沒有自己,兄妹相稱多年,她還不明白他的性子?他是固執堅持的男子,誰都別想教他折腰。
那年谷尚書要招他為婿,卻心疼女兒要服侍小叔、小姑,便開出條件,讓他住進尚書府,並允諾會代為照顧弟弟妹妹,但大哥回絕了。
大哥豈能不明白,對方是他的恩師,日後朝堂上有谷尚書可倚仗,仕途必會磊落順利。
然大哥堅持不低頭,即使他為人圓融,拒絕得委婉,並為對方做足面子,因此日後兩人相交、感情依舊,但多年以來,谷尚書卻未曾對大哥提拔過一、二分。
為此,二哥始終對大哥深感歉疚,認定是自己阻撓了大哥的前程。
連對自己仕途大有幫助的谷尚書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只會拖累他、依附他的妹妹,他怎肯妥協?
表面上,大哥似乎是個再溫柔和順不過的人,但骨子裡那副固執、堅韌,是誰也改變不了。
她清不清楚大哥心裡無她?當然清楚,但即便清楚,在過去幾年,他也未曾這般疾言厲色對待過自己,她只好把問題推到關關身上,借口是從關關出現之後,才改變這一切。
她甚至說服自己,如果沒有關關,等二哥考上狀元欲說婚事,而大哥在沒有對象的情況下,願意將就自己為妻。
誰曉得關關出現了、公主出現了,這次進京,誰曉得還有多少女人會冒出頭來?
「將就」二字不過是她欺騙自己的謊言,但即便如此,從京裡往回送的禮物還是招了她的眼紅。
她加快腳步,進布莊挑選好布料之後,便往家走去,滿肚子的火在走上這樣一段路後也消得差不多。
她心裡想著,關關之所以受大家喜歡,不就是因為她會幫家裡掙錢嗎?憑自己這門手藝,日後她也能撐起門庭的,屆時,她不會矮人一等。
有這樣激勵人心的念頭,腦子轉了想法,蕥兒開始盤算起新花樣。
包包只能背在背上或斜背在肩上嗎?不能提在手上、掛在肘間、拿在手上?如果大包包裡頭再擺上幾個小包包,把裡頭的東西分門別類,成不成?上回關關說了,包包可以和鞋子配成對兒,能不能和汗巾、帕子配成對?
好歹在家族沒落之前,她也是讀書識字的千金小姐,大哥、二哥看的雜書閒書,她也沒有少讀過,見識比普通女子多上幾分。
而且關關說過,「什麼錢最好賺?就是別人還沒想到,咱們先一步做出來的東西最容易賺錢。」
截至目前為止,她還沒有發覺自己把關關的話全聽進耳裡,並且有心想向她學習。
她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想,在走進家前巷弄時,一個男子跳了出來,伶俐地伸手抽掉她腰間的荷包。
他嘻皮笑臉地望住蕥兒說道:「蕥兒妹妹,幾日不見越發水靈了呀!」
蕥兒抬頭看他一眼。他是汪家雜貨鋪的兒子汪文同,臉尖瘦、個頭中等,看起來有幾分猥瑣、有些獐頭鼠目。
之前蕥兒的背包曾經賣給汪家雜貨鋪過,但結帳時汪老闆總要想辦法苛扣一點零錢下來,兩次之後,她便不願意再與汪家打交道,轉而和王老闆做買賣。
汪老闆為人儉吝,祖上幾代都是做生意的,家裡還算富裕,聽說有兩、三幢宅子和不少田地,因此到了這一代,便想供兒子唸書。
汪文同也算爭氣,十三歲那年就讓他考上秀才,從此見官不必跪、走到哪裡都端著身份,只不過十三歲之後,接連考了好幾次,再也沒有更進一步表現,倒是家裡妻妾不少、孩子也很多,他的生產力相當旺盛。
那回見過蕥兒一面,他便心心唸唸上了,好不容易打聽到她住在哪裡,這不就急巴巴趕上門來。
「這位公子,請把東西還給我,你我素不相識,為何攔住我的路?」蕥兒不願意和他相認,更不願意同他交集,想要從旁邊繞過去,但她的荷包在他手裡。
「蕥兒妹妹這話可傷感情了,咱們這等交情,怎用上素不相識四個字?」說著,他輕佻地把蕥兒的荷包湊在鼻間輕嗅。「真是香吶。」
蕥兒抱著布,沒辦法騰出手去搶回荷包,心裡頭又急又氣,卻不知道該拿這個無賴怎麼辦?
「讓開!」她咬牙道。
「不如我幫蕥兒妹妹帶上布,妹妹請我上家裡喝杯茶水,如何?」
他搖著扇子假裝斯文,看得蕥兒滿肚子氣,平日裡損關關幾句她在行得很,但她很少見外男,便是與布莊或王老闆交涉,也多是鄭大嬸、張大嬸出的頭,現在她什麼都不能做,急得一張臉又紅又羞,一雙腳快把地上跺出一個洞,一對眼珠子水汪汪的,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心頭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