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翔的急迫讓關關有些遲疑,她朝雲青望去一眼,雲青點點頭開口問:「你整理那些檔案時,發現什麼?」
所以他不介意賀翔知道此事?因為他們關係深厚嗎?
不再考慮,反正她本就打算這兩天把事情給捅出來,「我發現裡正的稅收帳冊和衙門裡的對不上,和上繳朝廷的比對更有落差。」
「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找人把一百三十二位裡正那裡的繳稅帳冊謄抄一份送過來,把上繳的銀錢數相加,算出泉州去年徵得的稅銀總共有十八萬六千多兩,可衙門裡記入帳冊的卻只有十七萬四千多兩,足足丟失一萬多兩。上回方大人交給我的上元二十四年全國稅款統計,發現咱們這裡交上去的卻是十二萬兩整,有五萬多兩銀子憑空消失,說說,這些錢落到誰的口袋裡去?
「方大人是七品縣官,月銀十兩,養一對弟妹日子已過得苦巴巴,連房子都買不起。聽說杜主簿年輕時,家裡日子過得窘迫得很,爹娘把賺的錢全供他唸書,可做了官之後,主簿月銀只有六兩,他卻養了一妻一妾、五子八媳和十幾個孫子孫女,不但各個養得肥壯,還請得起師傅在家裡教子孫讀書。
「去年南開城裡最大的新聞是杜主簿買下一整條街,蓋上五處豪宅,送給兒子們,光是田產就有近兩千畝,更別計算他到底有幾處鋪子。
「再說前任縣太爺趙大人,來的時候兩袖清風,箱籠一個,為官三年,走的時候馬車五輛、夫人八個、行李將近十大車,聽說城裡還有不少來不及脫手的鋪子,他不願降價求售,於是留了個老管事在這裡賣鋪子。」關關一口氣說完,等著他們的反應。
查稅銀不難,難在把泉州的鋪子、田畝的持有人姓名一一翻出來,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曉得杜主簿富得很吶,那還只是掛在他名下的,她還沒查他兒子、孫子、兄弟、老婆名下有多少財產。
一開始,知道關關找人到裡正家裡謄抄稅收帳目時,杜主簿尋了點事來她這裡鬧過一場,若不是他態度惡劣,她原打算把帳目先收著,待把刑名案件給整理過後再說,但禁不起挑釁的她硬是加班熬夜,把帳冊給結算出來。
杜主簿親眼見她不會撥算盤,一個五加八,撥上老半天還不見得能算對,心裡頭想,如果她真要清算帳冊,定會讓人尋幾個帳房到衙門辦事,可是她遲遲未見動作,他還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裝模作樣。
卻沒想到她珠算不行,阿拉伯數字筆算很流利,不過是把幾百個數目字加在一起,那是小學月考的題目,小時候一天都要算上幾十題呢。
「碩鼠啊!」賀翔搖頭,朝廷養這麼多老鼠,任由他們在泥地下方鑽來鑽去,地基怎麼會穩固?
「這麼大一筆銀子如果是杜主簿和趙大人獨吞,肯定早就被活逮,可為什麼多年來無風無雨,杜主簿安然了幾十年,趙大人還得個政績甲等,陞官發財?
「沒猜錯的話,前頭的一萬兩確實入了他們的口袋,至於後來那五萬兩得往上頭孝敬,官官相護、層層相挺,方能護得兩隻碩鼠平安度日。關關說得對,順籐摸瓜,會摸出些許意外驚喜。」雲青盯著賀翔,意有所指道。
兩人互視、眼神交流、深情款款……老實說還真是養眼,一個普通帥卻讓人別不開眼的方大人,一個帥氣升級、滿身貴氣的男人,如果兩人真有些什麼也說不定?嘻嘻嘻,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發現關關的目光曖昧,雲青連忙收回視線,伸手就往她頭上彈壓,揚聲問:「小丫頭,你是不是想歪了?」
回過神糾正不良心態,她急忙說道:「哪能啊,我是想著,這是打哪兒來的卓爾不凡、俠肝義膽、高風亮節、惺惺相惜的兩位翩翩佳公子?」
「諂媚、口蜜腹劍。」
「不不不,我是敢言人所不敢言、思人所不敢思,坦蕩光明的磊落人物。」
她發誓,這絕不是胡說,她確實講了別人說不出口的巴結話,想了人家不敢想的畫面。
什麼畫面?啊就那個啥啥啥的呀,斷背山裡頭有,色戒裡面也有,只不過性別……
呵呵呵……光是想像她就忍不住偷樂。
明知道她說話不靠譜,雲青還是鬆開手,笑道:「你不去當狗頭軍師,還真是埋沒一身本領。」
「我不就是大人的軍師嗎?」說她是狗頭?太小看她啦,她是集千百年智慧於腦子裡的鑽石頭軍師。
賀翔笑道:「雲青,你可是得了個好幫手啊,日後要真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關關。」
「這是。」關關連忙接話,討要好處的事兒,她絕捨不得錯過。「食人一口,還人一鬥,老祖宗的道理不能忘,大人千萬要記住我的好處。」
她的話逗得兩個大男人笑開懷,這丫頭還真是妙語如珠啊!
伸手,雲青的大掌又壓上她的腦袋,輕搖兩下,他真想把裡面的東西全給搖出來。
「那也得我有機會飛黃騰達。」
「有的、一定有的、絕對有的。」關關答得無半點猶豫。
這年代女人受限太多,短短幾日便讓她瞧清楚,光靠她一人根本成不了事兒,她再有能力,別人也不會相信。就說她現在不過是個領五百錢的小書吏,就遭人妒恨、時時尋釁,若是鋒頭大了還得了?說不定你家就是我家,她掙的身家,每個男人都覺得自己有權染指。
所以她得傍著他,他越是飛黃騰達,自己能施展手腳的空間越大,空間越大,成就越大,錢就賺得越多。
不是她愛錢,而是她愛過一流生活,無財寸步難行。
「你就這麼看好雲青?」賀翔眼底的欣賞越濃,這丫頭真是與眾不同。
「當然。」她理直氣壯地點了頭。
「為什麼?」
「一個人能夠走多遠,得看看是誰與他齊肩並行?」她指指自己,沒錯,能幫助他遠行的人就是她邵關關。「一個人能夠多優秀,得看看是誰為他指點迷津。」她又指指自己,她雖不是大師級,但絕對有這時代男女不具備的能力。「一個人能夠多成功,得看看是誰在前頭引領。」
她還是指指自己,明燈吶明燈,她真不想自誇的,但有她,他的人生已經成功一大半。
心裡的OS沒出口,但態度已然擺明——她看好方雲青,但是更看好自己。
見她逗人的模樣,賀翔忍俊不住放聲大笑,「說穿了,你是在誇獎自己?」
「有這麼明顯嗎?」
「有!」賀翔和雲青異口同聲。
「好說好說,我娘教過,千萬別等所有人都誇我聰明,才發現自己有多聰明,我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話又引得賀翔捧腹,看著她心裡充滿興趣,忍不住想問一聲:我也是能夠飛黃騰達的男人,你有沒有意願,與我並肩齊行?
賀翔的欣賞落入雲青眼裡,引出他的深思,帶笑的臉龐微微僵硬,說不出口的危機卡在喉頭。
於是,他原本急著想對關關說的話,嚥了回去。
他們又聊上一陣,關關把這幾日整理檔案的經驗說了,一件件都是小事,她卻能見微知著,從小錯失當中追出大錯處,她的聰慧、智謀在兩個男人心底掀起陣陣漣漪,望著說話風趣、態度爽朗、語氣謙和的關關,各自思緒。
第七章 雲青的過往(1)
和賀翔分手後,雲青雙手負在身後,低著頭走回衙門。
關關見他不說話,追上他腳步。「你怪怪的,從剛才就不講話。」
她吃飽了精神好,態度跟著好起來。
「你要我說什麼?」他揚起笑臉,轉頭面對她。
「那個……你和賀翔很熟嗎?」
她也對賀翔感興趣?不自覺地,他的眉心打了結,沉吟須臾,他緩聲言道:「算得上熟,考上進士那年,就有人介紹我們認識,上回進京述職時,賀翔的馬車差點撞上藉兒,之後我就和他熟了起來,他是個有能耐的男人,有見地、看事透徹,我與他言語投契,這些年在外地當官,多有書信往來。」
過去幾年,他不曾有過懷疑,但是今天……他對賀翔的身份,多了分心思。
「他家裡是做什麼的?」
「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和汪太傅在一起,自稱是汪太傅的遠房親戚。」
太傅,指的是皇帝或皇子的老師吧,哇咧,他不會恰恰好是微服結識青年才俊的皇……不會不會不會,她迅速否認這個可能,她又沒穿成洛晴川,皇子黨與她無緣的啦。
猶豫片刻,她問:「你調查過嗎?他真的是汪太傅的遠房親戚?」
「我又不圖他什麼,何必在意他的身世背景?不過是覺得此人品性端方、值得深交,但現在……」他停下腳步、轉身問她:「你怎麼知道皇帝派欽差肅貪之事?」
「不是你同雲豐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