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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董妮

  「我又沒說要走,就留在江寧過日子,住水氏織造坊裡,誰想找我,儘管上門喊一聲『艾新』,我就出來了。」他指著水雲初和水雲錦,笑彎了眉眼,臉上三分狡猾帶著七分天真。

  曹璽想起兒子對這位四爺的評價——乍看之下,像個沒心眼的孩子,其實是油滑到沒心沒肺。

  他滿腔苦水。「四爺,這些人犯的是國法,若上頭追查,卑職擔待不起。」

  「只要不涉及謀反,一點小事,哥哥不會在意的。」

  但艾新還不知道,水雲錦就真的想造反。

  曹璽也很苦惱,江寧私織造坊大盛,他這個織造局長會很麻煩的。

  「曹大人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賣給我吧?」軟的不行,艾新就來硬的了。

  曹璽又能如何?人家是皇帝的弟弟,還是最受寵的一位,他再有十個腦袋也不敢違了四爺的意。

  「既然曹大人同意了,就請與制台大人說一聲,放人吧!」艾新順著桿兒往上爬。

  曹璽百般無奈地被推到制台面前。「這個……制台大人……」

  「曹大人,莫非你認識這些賊子?或是收了他們什麼好處?」從艾新拉著曹璽嘀咕開始,制台的臉就越來越黑。說要出動軍隊逮人的是曹璽、跟罪犯勾搭不清的也是他,現在是怎地?官賊一家親嗎?

  「大膽!這位——」但曹璽的嘴又被艾新給捂起來了。

  艾新附在他耳畔低語一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曹大人應該明白。」

  當然明白,四爺要拿他當槍使嘛!但曹璽無法拒絕,只能跟制台打起官腔。「制台大人,今兒個的事確實有所誤會,本官會親自向皇上奏稟,等待聖意裁決,還請你先行收兵。」

  制台也知道曹璽聖眷正隆,他若執意給這些罪犯開脫,皇上也只會笑嘻嘻地答應。是以,他憤怒不滿地收兵回營,心裡把曹璽祖宗十八代都罵翻了。

  曹璽真是委屈死了,艾新還在那裡添柴加火。「曹大人,我看制台大人心裡不太痛快喔!你若不能將他安撫妥當,只怕將來共事起來風波不斷。」

  「四爺……」他就是因為艾新,才會這麼傷腦筋啊!

  「你若不信我,就派人把水家圍了,除非我能飛天遁地,否則出不了水家大門一步,如此可好?」

  「卑職立刻去辦。」曹璽轉身找人去了。

  「靠!他還真的想佈個天羅地網陣,防止我走脫啊?!」他的信用有這麼差嗎?

  算了,讓曹璽派幾名年輕力壯的兵士到水家也好,省得他一個人包辦所有的粗重活兒,累人。

  ★★★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水雲錦是滿腹的疑惑。

  「艾新,你不是啞巴嗎?為什麼會說話?」

  「會說話自然不是啞巴啦!」艾新隨口胡謅。「不是啞巴,就一定能說話嘛!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水雲錦聽得頭暈,只好把問題拋開,再問:「我以為今晚死定了,你是怎麼說動官府放人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有錢幹麼在我家做長工?」

  「長工做久了,自然能存下一點銀子嘛!」

  「但姊姊不是說你工作是為了抵三餐,沒錢拿的?」

  「是不從帳房那邊支薪,但可以從你姊姊私房裡出啊!」

  「姊姊,你有多少私房?」水雲錦好奇地問水雲初。

  水雲初真是受夠了這個少根筋的弟弟,正巧到了家門口,她一把推他進去。「不管你有多少問題,都先給我把今天的錯誤反省一遍再來問!」

  「我有錯嗎?」

  「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就是錯!」氣不過,她踢了他一腳。

  見姊姊真的怒了,水雲錦只得懷著滿腹疑惑回房去,拚命地想他是何處露了破綻,竟惹官府找上門?這環節不補,以後還圖謀什麼反清大業?

  大門口,只剩下水雲初和艾新。她低著頭,不太敢看他,但眼角餘光又忍不住偷瞄他。

  沉默持續著,不知過了多久,他軟軟的聲音才在她耳畔響起。

  「你應該是有話想跟我說吧?」

  她無法形容那種嗓音,是磁性?低沉?還是別有韻味?總之,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她心尖兒狂顫。

  本以為他那張臉像包子一樣可愛就夠迷人了,直到他開了口,她才深刻體會到「勾魂攝魄」是什麼意思。

  情不自禁地,她的臉又更紅了,支吾半晌,才吐出蚊蚋般的三個字。「對不起。」

  「這你說過了。」

  「沒有。」她含糊著低語。「剛才是用寫的,才沒說。」

  他仰頭哈哈大笑。「也對。雲錦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你呢?就沒一點疑惑?」

  她偷偷地抬眼,看他笑得燦爛,那潤澤的臉比天上銀月更加皎潔。

  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目光被他緊緊地吸住,再也掙不開。

  說不出的溫暖和一股淡淡的悲傷同時滑過心坎。為什麼明知道他倆之間不會有結果,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對他越陷越深?

  「怎麼不說話?」見她久久不語,反倒是他生疑了。「氣我騙了你?」

  那真摯的問候讓她覺得喜歡他也不是件壞事,或許結果不會完美,但至少過程中,她是幸福的。

  既抽不出情絲,就任其纏綿吧……

  她搖頭輕笑。「你有騙我嗎?在今夜之前,你對我可是一句話也沒說過,何來欺騙之言?」

  瀟灑的女人、敏銳的對手、貼心的知己,他看著她,那彎彎柳眉、細長鳳目,皆是別具風情,無論哪一種,它們都如醇酒般迷人。

  「你不好奇我是憑什麼說退官兵的?」

  「自然是憑你的身份。」

  「你知道我的來歷?」

  「只曉得你出身不凡,還有……」她抿唇一笑。「你不是啞巴。」

  他摸摸鼻子,也笑了,四目交接中,濃濃的情感和無數的心意在交流。原來,他們是如此地瞭解彼此。

  「你什麼都知道了,難怪從來不問我。」

  「我想你也不愛人追根究柢,不如別問了。」

  呼,他吐了口長氣,一撩長袍,揚起清風,飄然出塵,正如三月天那輕拂春水的綠柳。

  「謝謝你的不問。」他在水府大門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她柳眉一軒,蓮步輕擺,走到他身邊坐下。

  他鼻端聞到一陣清雅的香氣,不像花兒,也不似青草,是……對了,宮裡有一片竹林,從前每當他心悶的時候,便往林中一躲,藏它幾個時辰,讓哥哥找翻天。

  那竹林裡就是她身上這種清爽瀟灑、又不脫秩序的味道。

  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放鬆,無比地舒服。

  「在水家的這段日子,是我出生至今過得最愉快的。」正因她的知心,鬆了他的防備,他反而樂意說了。「我的家……很大、很麻煩、很多的勾心鬥角,所以我一直不想回去。」

  「但你還肯提起它,就表示那裡依然有你記掛的人。」

  他撇頭,望見她清澈的眸,不自禁地迷醉了。

  「我其實挺想我哥哥的,但我若回去,對他、對我都不好。」

  「我可以就此猜測你們兄弟感情很好嗎?」

  他點頭。「我幾乎是哥哥看著長大的。」玄燁只長他三歲,但他仍然記得,玄燁用稚嫩的身體、纖細的手臂護衛他的情形。

  他總愛說:這是我的人,誰敢動他一根寒毛試試。

  沒有玄燁,就沒有之後的福榮,和現在的艾新。

  「那麼你離家前便該與他說清楚,以免他擔心、不安,甚至誤會自己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才堅持不回家。」

  「不至於吧?」但話說得很心虛。在他心裡,玄燁一直很厲害,沒有什麼擊得倒他,所以……他似乎輕忽了玄燁的情緒。

  「我不是你哥哥,所以無法體會他得知你離家出走時的心境起伏。不過若雲錦對我幹出這種事,我肯定饒不了他。」

  「你的意思是,哥哥的懲罰很快就會降下來?」

  「都說了,我不是你哥哥,我怎麼知道他會如何做?」

  他白她一眼。「你這樣嚇人真不道德。」但偏偏戳中了他的弱點。他們兄弟感情很好,所以他更在乎玄燁的心情,如果玄燁為了他幹出什麼蠢事,或者氣壞身子,他會後悔一輩子。

  「忠言總是逆耳。」她聳肩,似笑非笑地睇著他。

  他與她的鳳目對瞪著,良久良久,又噗哧一笑。

  「你是故意要讓我心裡不安的。」

  「我這是在告訴你,不告而別是件很差勁的事,若有一天……」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淡淡的悲傷在鳳眸裡飄蕩。

  他心疼,探過手,握住了她扭絞衣角的柔荑。

  「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出不告而別這種事的。」

  她反手握緊了那只有力的手掌,感謝他的知心。若有一日,他們必得分離,那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是徒留相思、遺憾無窮。

  ★★★

  水雲錦也不是蠢蛋,睡了一夜後,心情平靜下來,再去回想艾新面對江寧織造局長曹璽和制台大人的景況。

  很奇怪,艾新似乎才是那個主導者。

  若說他這條命是艾新花錢買回來的,那艾新應該對兩位大人畢恭畢敬才是,沒道理整個立場顛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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