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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董妮

  「別提他。」

  「明白,肯定是蔣妹妹又來找你玩,被蔣伯伯發現,把你諷了一頓。」她扳著指頭數。「我算算,打今年以來,蔣伯伯提過爹爹敗壞家產、娘親奢華浪費、織造坊裡的織工混吃等死,現在輪到我閨譽不佳了。」

  蔣家既如此厭惡水家,不如直接退親,還糾纏著做什麼?

  水雲錦陰沉著俊臉,一聲不吭。

  「雲錦,我知道你與蔣妹妹青梅竹馬,但蔣伯伯對我們家成見日重,你真想娶蔣妹妹就得忍受他的批評,否則乾脆退親。」

  他根本無意娶蔣欣蓉,蔣家與他是另有合謀,但這件事暫時還不方便告訴姊姊。

  「伯伯的話我從未聽進心裡,但你的閨譽卻真的大有問題。」他已決定將今生的所有都奉獻給水氏織造坊,但求家聲彰顯,他願以命交換。

  他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才更渴望姊姊幸福美滿。

  「有什麼問題?」

  「你一個姑娘家,也沒個伴當,就在外頭跑來跑去,什麼名聲都沒了。」

  「要那種東西幹什麼?既填不飽肚子,又當不了錢。」

  「但是可以讓你將來嫁得風光!」他咬牙切齒。

  她怔了一下,想不到弟弟連生氣都這麼美,她忍不住想,若是她長了一張如此嬌顏該多好,說不準自願賣身者可以繞著江寧排三圈。

  只可惜一胞雙生,她容貌卻肖似爹爹,小眉、小眼、小嘴兒的,再怎麼湊也只是中上之姿,成不了天仙佳人。

  水雲錦被她的二度走神氣壞了。「你回房去,以後無事不得隨意出房門一步!」爹娘不管事,身為水家獨子,他自當扛起一家之主的重責,好好管教一下這老是人來瘋的姊姊。

  水雲初眨眨眼,伸手探向弟弟的額頭。「你發燒啦?亂吼亂叫的,嚇誰啊?」對於病人還是少理為妙,她自顧自地往外走。

  他幾大步追上她。「你知不知道外頭把你傳得多難聽?再這樣下去,你永遠找不到好婆家。」

  「那些謠言也不是第一天傳,聽著聽著就習慣了,何必在乎?」她懷裡的玉鐲才是真正得留心的東西。

  「習慣?!」他快昏倒了。「這事關你的終生幸福,你怎能習慣?」

  她打開手中的木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這東西要處理不好,別說終生了,我們明天就完蛋了。」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瞥,但玉鐲的一流品質已讓他心驚。「哪兒來這麼貴重的東西?」

  「娘買的,一隻準備給你娶媳婦用,一隻讓我做嫁妝。」

  他咬咬牙,只差沒仰天長嘯。「她不知道家裡現在是什麼景況嗎?還花這種無謂的錢?」

  「對爹娘而言,水家永遠都是江寧首富,任時光變遷也不會改變。」她拍拍他的肩,要他認命,遇上這麼一對不解世事的爹娘,做子女的就該堅強些。

  「而今是大清的天下,非我漢人江山,想恢復我水家昔日光華,除非將韃子盡數殺——唔!」

  水雲初飛快地摀住他的嘴。「要死啦!這種話你也敢掛嘴邊,讓人誤以為你是反清份子,當心腦袋不保!」

  「韃子皇帝本來就是混帳,咱們做織造,哪裡礙到他了?偏生命令民間織機不得過百,使我水家淪落至此!」他憤恨猶難平,但聲音放低了。

  水雲初瞪他一眼。「朝廷大事豈是我們百姓可以過問?以後不許再提這些話。」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漫流的鮮血都還沒干呢,她可不想弟弟再捲入風暴中。

  他不語,漆黑的眼眸卻閃著厲色。姊姊以為她這樣小打小鬧就可以維持住水氏織造坊?那是癡心妄想,要真正重振水家名聲,只有一條路——反清復明。

  水雲初步出了大門,見弟弟依然緊隨不放,納悶。「你不去織造坊,跟著我幹麼?」

  「我陪你去處理這個麻煩。」有他護著,看誰還敢說姊姊閒話?

  水雲初搖頭,只歎這弟弟想不開,人活一世,短短百年,如此在意別人的眼光,還能有片刻的逍遙快活嗎?

  她抿抿唇,抬頭望一眼湛藍的天空,白雲悠閒,還真有幾分像集市裡賣的麵線糖,不知味道嘗起來是否也那般香甜?

  她伸出舌頭,舔了下紅嫩的唇,想像自己口裡含著一塊糖,一顆心甜得流蜜。

  「天好,人好,這景致也好,生活如此,還有什麼可求的?」

  水雲錦翻個白眼,真受不了這天真的姊姊,可憐曾輝煌一時的水家,現在只剩他一個正常人了。

  「好端端的,你別一天到晚走神、作白日夢好不好?走啦!趕快把這對玉鐲解決了,省得夜長夢多。」

  水雲初別含深意地瞥了弟弟一眼。「雲錦啊,你何時才能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呢?」搖頭輕歎,她又抬高了那小巧的下巴,像只驕傲的小孔雀,闊步向前。

  「又犯糊塗了。」他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反正也習慣她的莫名其妙了,懶得與她說理。他幾步追上她。「姊,你確定銀樓會接受我們的退貨?」

  「一定會。」

  「為什麼?」

  「價值一千二百兩的貨品,讓咱們娘親硬磨到八百兩成交,老闆肯定不捨,如今我們自願取消交易,他還不感恩戴德?」

  他倒抽口氣,娘親大人的殺價功夫也太高明了。

  「如此說來,這鐲子倒買得值得,就可惜……」水家現在沒錢。

  她突然停下腳步,拉長了精緻如玉雕般的耳朵,細細聽了半晌街道兩旁的流言碎語,而後,兩片豐潤的粉唇慢慢地揚起,化成一抹微邪帶痞的笑。

  水雲錦一直走到她身前三步遠才發現她沒跟上,又返身走回來。「你停下來幹麼?」

  「你聽到了嗎?制台大人要為香雪樓的花魁詩畫姑娘贖身,納為侍妾。」

  「那又如何?」

  水雲初拉過他的耳朵,嘀咕半晌。

  水雲錦臉色數變。「這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得你去做了才知道。」她把木盒往他懷裡一塞。「快去,我到竹居茶樓等你消息。」

  「可是……」他雖是男兒,畢竟年歲尚輕,要他去青樓做生意,他不好意思啊!

  「男人大丈夫,你怕什麼?」她用力在他肩上一拍,鼓勵他。「姊姊相信你一定能做成這筆好買賣。」

  水雲錦猶豫了片刻,還是在現實與姊姊的壓力下低了頭,拖著腳步往前走,還不忘碎碎念:「你相信我,可我不相信你的餿主意啊!」

  ★★★

  水雲初在竹居茶樓要了間包廂,便坐下來,一邊品著香茗,一邊等待弟弟帶回大筆銀兩。

  她沒有等太久,也不過半個多時辰,水雲錦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

  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領頭結帳,攜了弟弟離開茶樓。

  回家的路上,水雲錦已經忍不住滿腔的興奮,喘著氣問:「姊,你怎麼知道詩畫姑娘有錢,又肯出大把銀兩買咱們的玉鐲?」

  他們的娘用了八百兩買回來的東西,卻以一千兩的價格賣了出去,這一轉手,足足賺了二百兩,讓他如何不開心?

  「詩畫姑娘穩坐江寧第一花魁的寶座有五年時光,這期間,追捧她的從王爺貝勒到豪門巨富,不一而足。她手裡有些私房也很正常,我估摸著沒有十來萬,也有五、六萬,一千兩於她不過是小意思。」

  「她就算再有錢,也不一定要買我們的玉鐲啊!」

  「換做平時,她確實不會自己掏錢買鐲子,她想要什麼,說一聲,自有無數恩客拱手奉上。但她就要從良嫁人了,往昔那些恩客送的珠寶首飾自然不好公開戴著進入制台府,而新娘子又得有幾件亮眼的東西來襯托才體面,此時,咱們那對品質一流的龍鳳玉鐲便成為最好的選擇了。」

  難怪他上香雪樓求見詩畫姑娘,說明來意的時候,會受到那麼好的款待,果然女人那彎彎繞繞的心思也只有女人才會明白。

  「雲錦,你明日別外出了,就在府裡等著銀樓老闆來收款,付完八百兩後,剩餘的二百兩你拿去織造坊。算一算,咱們也有半年沒發足工資了,這錢就當給織工們做補償吧!」

  他默然,想到已逝的爺爺說起水家最輝煌時,幾十個織造坊,數千張織機一起開工,那等場景對比今時的冷清,忍不住對滿人的恨意更甚。

  早晚要殺盡所有韃子。他在心裡想,但知姊姊素來怕事,嘴上只道:「錢都付了工資,可還有餘銀收絲?」

  「若非收絲花費了太多銀兩,我怎會拖欠織工們的薪資?」

  「這樣挖東牆補西牆,何時才是盡頭?姊,你就沒想過乾脆把織造坊結束,反正我們家還有田地出租,單靠租金也夠養活我們一家。」明面上的生意收了,他才好做些私底下的買賣,也才能更快累積足夠的實力,進行他的反清大業。

  「胡說,現今織造坊留下的都是跟了水氏幾十年的老織工,織造坊關了,你讓他們上哪兒謀生去?」

  「難道要養他們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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