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她嘴硬地道。
舒仲尹沒多說什麼,遷自坐回石椅上,給自己和她各倒了杯茶。
佟抱恩走回他對面坐下,卻難以解讀他此刻的心情。
他本來就是個難以看透的人、尤其在他面無表情時,更如銅牆鐵壁,半點心思都不洩露。
「傾城的事,我很感謝你。」半晌後,他開了口,把話說得模糊,但求她懂即可。
她抿了抿唇。「不用謝,我只是不想讓秦家得了機會。」不想讓他知道,純粹是不想博得他任何好感。
舒仲尹目光變得玩味,想起不久前在善喜樓前才瞧見她和秦世衍……想問,又覺得時機不是很恰當……驀地眼角餘光瞥見她的手微顫著,不禁微擰起眉。
「就某方面而言,你確實和搖光有些像。」他說時,帶著微惱的口吻。
這倔丫頭,那天他分明弄疼她了,她卻還要在他面前作戲惹火他。
「咦?」
「拿她當榜樣是無妨,但是別連她的倔也學得十足十。」
佟抱恩瞪大眼。搖光姊姊也是如此嗎?「哪有?我印象中的搖光姊姊才不是這樣。」
「不然,在你眼裡的搖光是什麼樣子?」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聊著,內心感覺意外的平靜。
這三年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搖光的事,搖光在眾人眼裡變成了毒,彷彿只要一談起她,他就會瘋狂崩潰。
然而,他想念她,想找個人說她,不要當她離去之後,就連她存在於世的一切也被一併抹殺。
「她是我見過最不拘小節的人,光是看著她,就讓人感覺心情愉悅,只要她一笑,我就跟著笑。」說著,她笑了。
舒仲尹瞅著她發自內心的笑,不禁也笑了。
搖光的眼光向來準確,她看上眼的、喜歡的,通常不會差到哪裡去。
她是當年搖光帶回濟堂的丫頭,再加上她對搖光如此尊崇,那麼,不管拋做了什麼,他都可以信任她。
很多疑問,他都可以拋到一旁,靜觀其變。
「所以,你在我面前扮成蕩婦,也是以她為榜樣?」他笑得壞心眼。
「胡說!搖光姊姊怎麼可能是蕩婦?!她可是你最愛的人,你怎能這樣說她?你這個混蛋!」
「……我是混蛋?」
「抹黑搖光姊姊的人都該死——」她的眼睛危險的瞇起,像是容不得任何人侵犯她內心最崇高的信仰。
舒仲尹忍俊不禁,逸出笑聲。
佟抱恩不由得張大眼,心跳加劇。
老天要滅她呀……她己經很久沒有聽過他的笑聲,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遠這麼開心地笑著,可他的笑對她而言,只會教她更加放不下。
要是到時候,將女帝的事都辦妥了,她還捨不得離開,該怎麼辦才好?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首輔大人,試問,打算怎麼治我?」他依舊笑著。
「啐,說得好像我有三頭六臂似的。」她撇了撇唇。
「誰料得到當年的丫頭會如此了得?」
一聽他如此喚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小臉翻紅,不禁羞惱的低喊著,「我年紀不小了,別再叫我丫頭。」
這兩個字聽起來份外親呢,會讓她失控的。
第4章(1)
「老丫頭?」舒仲尹壞心眼地逗著。
「做人不要太過份,我沒那麼老!」
佟抱恩氣呼呼的,沒了朝堂上的圓滑應對,更沒有先前面對他時的輕佻嬉戲,她褪去武裝,展現最真實的性情,壓根沒發現他對待她的態度正在轉變。
他托腮瞅著她,半晌,突道:「小恩兒?」
轟的一聲,她薄薄的臉皮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那明顯的紅暈,教舒仲尹微詫異了下。
「別、別叫我小恩兒。」她垂著臉,從沒如此氣短的時刻。
在朝中,初為內閣監生時,她低調內斂,卑微又玲瓏,才能讓人降低戒心,成功收集到所要的罪證;待她一步步爬到首輔之位,她張狂又放肆,不將百官看在眼裡,不管在誰面前,她一樣的大膽不羈,可此刻,她卻覺得好困窘、好羞惱。
羞得她連話都說不清了。
舒仲尹起了逗弄之心,啞聲喚著,「小、恩、兒?」
「你!」她咬唇瞪著他。
「小恩兒。」再喚。
佟抱恩跺腳,小手搗著臉。「不要再叫了……」她的心呀,快變成脫緩野馬,再也不受控制。
原來毒如蛇蠍的首輔大人,也是有弱點的,而且還是這般可愛的弱點……欣賞著她嬌羞的模樣,舒仲尹愉悅極了。
腳步聲傳來,他橫眼看去,只見朝夕明走來,一把揪住佟抱恩的手,低喊道:「怎麼搞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你這雙手挨不了疼也受不了燙嗎?」
濃濃訓斥的口吻,聽在舒仲尹的耳裡,倒像是不捨極了。
「沒事啦,只是被茶水潑到而己。」她忙抽回手,不想讓人發現她臉燙得快要燒起來。
「你……」
「不打緊,我這就帶她回府抹藥。」舒仲尹探手牽住她,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佔有慾。「小恩兒,該回府了。」
順從的任他牽著,佟抱恩羞得連向來銳利的眸都浮現氤氳霧氣。
朝夕明嚇得瞪大眼,不敢相信才一會工夫,兩人進展如此種速。
「朝老,我和小恩兒先告辭了。」走了幾步,瞧朝保生走近,舒仲尹打了聲招呼。
「不要這樣叫我啦!」佟抱恩又羞又惱地跺著腳。
朝保生被她這十足小姑娘的舉動嚇到。
打從她來到濟室至今,總是世故老成,進退得宜,突然瞧她跺腳,一時之間有點難以適應。
「搖光不是這般叫你的?」他勾笑,拉著她往前走。
「只有搖光姊姊可以這樣叫我。」
「我不成?」
「對!」不准再這樣叫她,她會很難為情!
「小恩兒。」
「你!」
舒仲尹放聲大笑,這下子連歐陽璿都嚇到了,用力地掏了掏耳朵。
舒仲尹沒回舒府,反而轉向,來到昔日的鬼將軍府。
一進門,隨即有人迎上前來。「舒爺。」
他看了隨侍一眼。歐陽璿立刻拉住守在此處的總管,吩咐瑣事。
「走吧。」他牽著佟抱恩往前走,穿過曲廊,來到後院的涼亭裡。
「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踏進鬼將軍府,她所見之處林木扶疏、花香襲人。
她望著石桌,探手輕抹,竟連半點灰塵都沒有。
「既然你這麼喜歡搖光,就帶你來走走。」舒仲尹喃著,看著故景,心裡湧起無限感傷。
三年前搖光失蹤之後,女帝原本要將這裡收回,但他高價買下,讓這裡保持著原貌,但他卻不曾踏進過。
怕觸情傷情。
如果今天不是有她陪伴,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再踏進這裡。
「這裡保存得很好。」她知道是他買下鬼將軍府,但她以為他會避免睹物恩人而放任這裡荒廢。
「嗯,搖光很喜歡這裡。」
「所以你讓人住在這裡打理?」看著他,她發現自從踏進鬼將軍府,他的視線不再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簷頂,看著樹梢,看著不遠處的花叢小溪,不是刻意冷落她,而是他的心思被回憶捆綁,掙脫不開。
「對,要是搖光回來了,這裡一如往常地迎接她,她一定很開心。」他說著,笑意輕勾。
「她不會回來了。」沒來由的一股惱意,她忍不住脫口道。
舒仲尹震了下,調回視線看著她。
那眸色很冷,教她說不出話,卻又移不開眼,和他四目交接,要他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猜到他一直不肯成親,是因為搖光姊姊,但親眼看他如此,她的心很痛,為他,也為自己。
兩人沉默著,空氣變得凝重,直到——
「爺兒,找到了!」歐陽璿雙手抱著一罈酒,疾步奔來。「果然如爺所猜想,地窖裡真的有酒。」
他笑著將酒罈往桌面一擺,卻突然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兩個人都不說話,大眼瞪著小眼,那凝滯的氛圍,暗示著他要是沒事就有多遠滾多遠,可他才剛走過來,一時之間真的找不到藉口開溜。
「你何以確定?」
「我……」
歐陽璿嚥了嚥口水,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談什麼,但那眉眼間的冷意己足以將他冰凍,慶幸的,總管正領著一票下人走來,擺上幾碟下酒菜和酒杯,欲退下時,他趁勢跟著離開。
「你如何認定?」他問著,拿起酒壺,替彼此斟上酒。
沒料到他居然打破砂鍋問到底,心一橫,佟抱恩直言道:「因為她人在地府無間。」
舒仲尹拿著酒壺的手一顫,驀地抬眼,問:「真的?」
他的反應教佟抱恩呆住。
他可腳圭之以鼻,可以淡摸無回應,甚至當她是傻子、瘋子,就是不該有所期待的反問她,那感覺……彷彿他是相信她的,甚至是意外她竟知曉。
「你不會覺得我在隨口胡謅?」她反問。
看著她,舒仲尹淺啜了一口酒,隨即起身,走到幾步之外,淡道:「你過來瞧瞧。」
她不解地起身,走到他身旁,瞧他踩在一道裂痕上。
「如果我說,搖光打開了地面,投入當中消失不見,你相信嗎?」這事他從沒跟任何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