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抱恩看著她,還沒開口,就見她又偎向舒仲尹抗議著。
兩人時而貼得極近,時而逸出低笑聲,自成一個世界,她只好靜靜地啃著鴨簽包。
總是這樣的,他們偶爾來看她,待了一會便離開,而這段期間裡,會和她說上幾句話的,只有搖光姊姊,至於仲尹哥哥,他像是看不見她似的,不,應該是說,在他眼裡,他只看得見搖光姊姊,其他人皆不存在。
而她的眼卻總是追逐著兩人,但兩人身份不同一般人,自然不可能常到濟堂走動,隔了一段時日之後,便沒再見過他們,但這份曾經共處過的時光,是她記憶中最美好的部份。
後來,在濟堂裡,她獲得義父和義兄多位家人。他義父原是皇商手下的一個管事,後來專門負責打理濟堂,看出她的聰穎,供她讀書,讓她得以應試,一舉拿下狀元,成了西引開朝以來的首位女狀元。
然而,那年初及莽的她並未受到前帝玄蘭重用,只得個內閣監生的職位,直到三年前,前帝駕崩,她才受到拔耀,但同時,對她恩重如山的搖光姊姊卻失蹤了。
她親眼瞧見仲尹哥哥失去所愛後,過得如何行屍走肉。
他沒掉淚,她卻為他哭了一夜又一夜,她為失去至愛的他而哭,為自己的無能而哭,特哭干眼淚之後,她告訴自己,為了擁有保護他人的力量,她必須讓自己更壯大。
如今,她更是為保護他而來。
「仲尹哥哥,當年我保護不了搖光姊姊,可是你,誰也別想動你一根寒毛,就算拿我的命相抵,我也要保全你。」她眸色堅定地看著手中的綬帶。
馬車上,舒仲尹一語不發,攬起的濃眉,顯示他的不悅。
好半晌,坐在他對面的東方傾城才輕聲道:「爺兒,看起來似乎和夫人處得不好。」
他問得客氣,事實上,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人根本是水火不容。
舒仲尹閉目養神著,沒打算回答。
「其實,我覺得夫人並不壞。」
東方傾城一開口,舒仲尹隨即張眼瞅他。「何以見得?」
「因為我扮無雙嫁入唐府那夜,如果不是她,我可能無法全身而退。」
「這事你沒告訴我。」
「因為最終無事。」
三個月前,爺兒在不願被指婚的情況下,要他男扮女裝,成了舒夫人,但最終他愛上女扮男裝的唐子凡,為免他的身份被揭穿,犯上欺君之罪,只好讓他再扮女裝,以他己故妹妹的身份嫁入唐府。
成親當日,為瞞過眾人的眼,他倆使了不少法子,而最後一道關卡,便落在成親夜,女帝駕到。
「你不是早買通御醫?」
「是這樣沒錯,可女帝卻改變心意,要她的侍女為我把脈,後來還是夫人帶著冬御醫和秦二爺來攔截,原以為一把脈,我的男兒身必定被拆穿,子凡已跪地要求女帝開恩,就連我都沉不住氣地開了口。」
「然後?」舒仲尹揚眉等著下文。
「我一開口就露餡了,因為誰都聽得出這是男人的嗓音。但冬御醫竟說,我是個姑娘家,而夫人則說,女人男聲沒什麼大不了,就和女帝一般,當下把這事給擋下。」
舒仲尹橫起眉,難以理解她用意為何。
「在冬御醫道出我是個姑娘家時,夫人隨即將事轉到秦二爺頭上,認為是他故意造謠生事想藉我來而傷害舒家,這不就可以印證,冬御醫是夫人找來,而且早己擬好說詞全要不怎會有大夫把脈之後,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東方傾城分析得頭頭是道,舒仲尹卻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
他和佟抱恩沒有私交,見過面的次數,五根手指便數得清,沒道理她要幫他,況且她要有心與他交好,又怎會三番兩次惹他動怒?
她眸色清明卻時而帶邪,那是善於算計的眼睛,嘴角的笑總帶著挑釁,根本不像是要與他和平相處的模樣。
這樣的她,又是出於什麼動機,在陛下面前,替他粉飾太平?
再者,她三番兩次提到搖光……
搖光尚在世時,長年在外征戰,根本沒什麼知心好友,尤其那時的佟抱恩不過是個內閣監生,根本不可能和搖光有交情。
既然如此,她又怎會老是提起搖光?
這個女人,到底圖什麼?
激怒他,對她有什麼好處?舒仲尹閉眼尋思,突地發覺她的行事作風皆與玄搖光相反,正是他最厭惡的性子……
這麼說來,她根本是蓄意激怒他?
沉吟著,他淡聲道:「吩咐下去,盯著她。」
原本迎娶她,只因避不開指婚的命運,但既然她是有謀而來,他要是不和她交手,豈不是太瞧不起她?
舒仲尹一夜未歸,讓佟抱恩得了閒,把他書房裡的帳本統統看過一遍,包括舒家底下有多少產業,分佈在哪些國家裡,全都摸透,她才閉上眼休憩了下。
感覺睡意快要爬上眼皮,她又張開眼,拿起紙筆,飛快地寫了些什麼,再蓋上舒家大印,吹乾印痕,平整摺好收入信封裡,這才起身動了動,看著外頭靛藍的天色。
「夕明。」她輕聲喚著。
「我在。」他從外頭走進。「抱恩,下人來探過幾回,不稍迴避一下,不打緊嗎?」
她緩緩勾笑,把信封遞給他。
「不打緊,幫我把這個送給秦二爺。」
舒仲尹會派人盯著她,也許是因為東方傾城向他說了什麼,令他有所警戒,但就算他知道又如何,該辦的事她都辦妥當了,要論罪也要等到事發之後了。
「你呢?」
「激他出去,只是方便我在舒家產狀上動手腳,既然我己經變更完畢,當然是要把他接回家。」
「你不歇一會?」
「那可不成,不把他接回家,秦世衍不會相信我有能力掌控舒仲尹。」
那個男人不可能輕易相信她,必定在舒府裡布下眼線。
「那好吧,你自個兒小心。」
她點點頭,起身伸了個懶腰,才緩緩走向前院。
驚動了偷偷打吨的門房,她順便要他備妥馬車外出,好一會,馬車停在城東的君來客棧。
一下馬車,微涼的風襲來,教她微顫了下,暗惱自己忘了多帶一件棉襖,慶幸的是,客棧的門己開,讓她可以不用在外頭吹冷風。
「唉,客倌這麼早是……」一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響,店小二趕忙回頭招呼著。
她笑容可掬地道:「我要找人。」
「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誰?」店小二笑得和氣生財。
「舒仲尹。」
店小二微愕,直到瞧見她額間的烙痕,才驚覺眼前人正是舒夫人,更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首輔大人。
「大人,這邊請,爺兒在後頭的獨院夜宿。」
沒錯,這君來客棧也是舒家產業,樓高五層,樓台環繞,渡廊穿銜,雅房數十間,後頭還辟了一座獨院,是舒仲尹的小別院,禁止閒雜人等出入。
「叫我舒夫人。」她糾正。
「是是是,夫人,請往這邊走。」
佟抱恩跟著店小二走,只見後院別有洞天,一座小別院出現在柳林之後。
「好了,到這裡就好,你先回去忙吧。」走近小別院,她軟聲吩咐著。
「是是是。」店小二眼也不敢抬,弓著身往前院走。
她緩步踏上小別院的長廊,故意製造出腳步聲,如她所料,歐陽璿從其中一間房走了出來,一見到她,那神色像是——
「見鬼了嗎?歐陽。」佟抱恩好笑道。
第3章(1)
歐陽璿瞪大眼,意外新夫人如此可怕,竟連爺兒夜宿在此,都能找來。
「爺兒還在睡?」佟抱恩又問。
「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爺兒昨天就派人盯著夫人的一舉一動,二更天回報時,爺兒便篤定一早她就會找來。
爺兒說出的話少有失誤,但他很確定一路到客棧時,沒有被跟蹤,在這種情況下,夫人到底是怎麼找來的,而爺兒又怎能如此確定?
「怎麼著?」瞧他一臉傻樣,佟抱恩低笑著,突地,她聽到——
「佟抱恩,你特地前來,有何貴事?」
她抬眼望去,瞧見舒仲尹只著中衣,長髮披散,像是才剛睡醒,但黑眸炯亮有神,噙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不過是想邀相公一道用膳罷了。」她笑道,舉步走向他。
歐陽璿見狀腳底抹油,溜去廚房,不想再介入這兩人之間。
而舒仲尹環胸倚在門邊,擋著她。
她也不氣餒,毫不害臊地貼上他,豈料,他沒避開,反倒將她一把摟住,殺她個措手不及,心間顫抖。
這是怎麼回事?
舒仲尹垂睫注視她錯愕的神情,啞聲問:「昨晚睡得可好?」
佟抱恩有些失神,但只是一瞬間便恢復正常,她輕佻開口,「不見相公,睡得不好。」
怎麼一夕之間他的轉變這麼大?
難道他看出什麼端倪,正在試探她?
「聽起來像是濃情深植多時。」他貼近她,黑眸鎖著她。
「可不是嗎?」她笑得嫵媚。
天大的鬼話,她都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漫天胡扯,但說出真心話,卻教她心跳如擂鼓,加上他環抱著她,羞澀之餘,她還得努力隱藏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