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舒仲尹前往商捨,但途中,他特地先繞到城裡最著名的珍寶齋,買了一支金釵。
來到商捨,坐在主位上,他把玩著剛到手的金釵。
這是支黃金捻絲打造的金釵,極鴻輕薄,金絲在釵頭細膩地形成垂綴的鳳尾,金光燦燦,如浪搖擺,可見金匠手藝巧奪天工。
他把玩著,任由垂綴的鳳尾不斷地蕩出金光。
這支金釵要是插在那丫頭的發上,隨她走步移位時,該有多閃耀動人。
只是……她上朝時,依例得戴朝冠,她的長髮束起,要如何戴釵?
待她下朝回府,多是休息時分,戴著釵又要怎麼睡?
他忖著,聽到外頭傳來聲響,微抬眼,便見東方傾城風塵僕僕地到來。
「爺兒。」
「辛苦了。」他動手替他斟了杯茶。「先喝口茶。」
東方傾城在他面前坐下,看著他,欲言又止。
舒仲尹審視著他的神情,淡聲道:「如何?」
前些日子,身在若霞國的總管事告知,舒府名下的玉礦竟己賣出,而且一時之間查不出買家是誰。
這事不算大,他沒擱在心上,但傾城心細地前往瞭解。
東方傾城面有難色。
「買家是誰?」他直接問。
「是……秦家。」
「秦家?」舒仲尹微揚起眉。
他猜想過,能夠取得各式權狀的人,唯有抱恩,思及她和玄芸之間可能有所計劃,所以他並沒有多加干預。
只是……賣給秦家的用意是什麼?
沉思的當下,瞧見東方傾城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他不禁追問:「怎麼,你還查到什麼?」
東方傾城垂下長睫,艱澀馭口,「爺兒,回西引時,我路經絮華城,卻意外發現秦家馬隊早在七日之前前往春日,而馬隊上的貨,比對之下,正是咱們要給春日裡家的貨。」
絮華城位於京城之南,是座商城,設有通商關卡,貿易的商貨都得先集中在此確認。
「秦家憑什麼?」舒仲尹托腮問著。
「憑……爺兒的手信。」
他微瞇起眼。
「絮華城的驛官說,秦家拿的是爺兒的手信,蓋有舒府大印,如此一來,秦家可以一路通行無阻,把貨送到春日裡家,充當咱們的貨。」東方傾城始終垂著眼,不敢著他。
能夠偽造爺兒的手信,並蓋上舒家大印的人,必定是住在舒府的人,而且,他沒猜錯的話,那人——
「佟抱恩?」舒仲尹沉喃道,緊抿著唇。
大印和產狀,他是故意放在一起,並擱置在書房極顯眼的地方,那是他存心試探她。事實證明,她確實碰過,但後來還是因為對她的信任,他沒追問這事。
不過,為什麼?
她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還有……」
「還有什麼?」
東方傾城頓了下,咬牙說,「不只是若霞的玉礦,就連南盛的金礦、春日的鐵礦,全都己經易主,而買主都是秦家。」
砰的一聲,舒仲尹身旁的花幾,應聲濺出飛屑。
「爺兒,我想,也許你應該先和夫人討論過,這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東方傾城急聲道。
舒仲尹沉鶩著眸色,下巴抽得死緊。
為什麼?
他快速地將所有的事都串在一塊,想起她和秦世衍的私下動作,想起她的嫁妝箱裡的衣裳,還有,她儘管表明愛意,卻守著身子……難道說,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陷阱?不只是他,就連陛下也被蒙在鼓裡?
所以,她的喜歡是假的,幫助傾城也是假的,她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讓他上鉤,而他,竟傻傻地因為搖光而信任了她!
如今想來,他蠢得可舊,而她果真是料事如神,他輸得徹底思及此,舒仲尹怒極反笑,沉醇的笑聲由低轉啞。
「爺兒?」
「很好!」
真是好極了,他平生栽了跟頭,竟是栽在她的手上……但,她要是以為這樣就可以扳倒他,那就大錯特錯!
「你怎麼來了?」
聽說舒仲尹有急事找她,她特地告假,只因這狀祝教她隱隱感到不安。
他鮮少在她辦公時來找她的,到底是發生什麼大事?她忖著,卻見他朝她笑得萬分愉悅。
「來接你。」
傳抱恩不解地看著他半晌,稍稍走近一些,才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原來是喝醉了,難怪笑得這般古怪。
「沒有。」他笑瞇了眼,異樣冷銳。
「發生什麼事了?」她試探性地問。
「沒事。」他笑著,問:「還在忙?」
「嗯,忙著處理六部呈上來的奏摺,近來事多,不免多花點心思。」她說著,看了眼幾步外的守宮門侍衛,才壓低嗓音問:「怎麼了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舒仲尹笑看著她。「用膳了沒?」
「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不過我想找你喝個幾杯。」
「可是……」
「今晚的天氣很清朗,月明星稀,要是不喝上幾杯,可有點遺憾了。」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
「你會不會喝太多了?」他身上的酒味不濃,可說話的口吻總教她覺得不對。
「沒事,我只是開心極了。」
「是嗎?」他越笑,她越不安,想抽回手,才發現他並沒有抓得很緊,但卻不給她抽身的機會。想了下,你抱思低聲道:「不然,你等我一下,我把事情交代下去。」
「好。」
待她走後,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俊顏冷鶩得教人不寒而慄。
半響,佟抱恩回來,搭著馬車一道回到舒府。
偏廳裡,早己擺上一桌佳餚美酒。
舒仲尹要所有的人都退下,包括歐陽璿和朝夕明,只餘兩人獨處。
「來,先喝一杯。」他拉著她坐下,替她斟上一杯酒。
「……發生什麼事了?」他不是不准她喝酒的嗎?
他勾笑舉杯,「敬你。」
「敬我什麼?」
「敬你……」他懶懶笑著,像是賣關子似的,盯著她好半響,才沉鰲道:「敬鬼輔人如其號,心如惡鬼。」
佟抱恩不禁怔住。「你……」
舒仲尹把酒杯一拋,起身,將桌面的佳餚美酒掃落在地,發出巨響,嚇得她瞪大眼。
「佟抱恩,若霞的玉礦、春日的鐵礦和南盛境內的金礦產狀,你是拿到哪裡去了?」他拿來一隻髹盒,倒出一大疊的錦紙和舒家大印,面無表情地問著。
她長睫微顫了下。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發現了!
「又是誰給你膽子偽造我的手信,蓋上我舒家大印,讓秦家馬隊可以前往春日國?!」話到最後,他惱火地將髹盒一掃,摔落在地,碎成屑片。
佟抱恩心頭顫慄著,面對他毫不掩飾的怒容,她又驚又恐。
「說呀,你這張嘴不是伶牙俐齒得很?說出個道理,說服我相信你,說!」他怒不可遏地低咆著。
要他相信一個人,談何容易,但她壓根不珍惜,甚至企圖將他玩弄於股掌間!
「我……我是有理由的,你聽我解釋。」她慌張地道。
「我正在等。」
她看著他,突然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舒仲尹濃眉微揚,勾起冷笑。「還是要我替你開頭?好比說,你嫁給我,是為了拿到舒家大印,好方便進行你的計劃?」
佟抱恩怔住,吶吶無言。
她的反應,意謂著他猜對了。舒仲尹抿緊了唇。「真是如此,所以你所做的一切,純粹是為了要應付我,抬出搖光的名號,挖了個陷阱,讓我失去防備……」他以為,自已可以再得到一個知己,然而這一切竟只是個騙局。
他心痛的,不是自己失去多少財富,而是失去難能可貴的知己!
第7章(2)
「不、不是!」她否認著,見他起身,趕緊抓住他。「相公,你聽我說!」
舒仲尹甩開她的手。「別碰我。」那眸色像是瞧見什麼髒東西似的。
那冷漠、疏離和嫌惡,幾乎逼出佟抱恩眸底的淚。
「是!我承詔!一開始嫁給你,確實是因為舒夫人這個位置方便我行事,可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秦世衍上當而己!」她急聲道。
他不為所動地哼笑著,「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你?」
「我說的都是真的!」為了取信於他,她只好把和玄芸私議的計劃道出,「因為皇夫不斷地結黨營私,甚至利用秦家商行做為掩護,一再虧空國庫,為了除去秦家,所以我向女帝獻計趁此機會,將秦家和皇夫一派從朝中連根拔除。」
「是嗎?」這倒是和玄芸提過的清理門戶不謀而合。
然而,此刻,他還能相信她嗎?
「真的,我不想看到秦家因為有皇夫庇護而日漸壯大,更不想看秦家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你,所以我才想要徹底除去秦家……我想保護你。」
秦家為商有百年基業,但是行商無德,總是投機取巧。
「可笑,我還需要你保護?」他哼了聲。
佟抱恩握拳。「東方傾城的事,要不是我收買了冬御醫,早在他扮女裝嫁入唐府時,就被揭穿了身份,一旦他有欺君之罪,就連你也會受牽連!」
「所以,你現在是在跟我討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