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余疏影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周老太太才開口,「這丫頭的脾氣還挺大的。」他沉默不語。
周老太太早已打好了腹稿,她繼續說:「上回我介紹你認識的海倫,你還記得嗎?那孩子性情溫和、知書達禮,我看她比這丫頭要好得多。
「海倫現在已經是公司的行政主管了,看不出她這麼能幹。前陣子我碰到海倫的外婆,她還問起你呢,她也覺得你們很般配,海倫一定能成為你的賢內助……當然了,我不是說疏影不好,我只是覺得你可以選一個更好 的。」
始終沒得到周睿的回應,她問:「小睿,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
空調吐著絲絲冷氣,室內氣溫舒適得宜,周睿卻覺得有幾分悶熱,於是解開了襯衫頂頭的兩顆鈕扣。他吸了口氣,隨後對祖母說:「我今早才跟您介紹了我的女朋友,您該不是忘了吧?」
「女朋友而已,又不是妻子,你還有選擇的機會不是嗎?況且,我也嘗試過接受這丫頭,結果你也看見了,既然這樣,何苦要繼續互相折磨呢?」
周睿雖然努力控制情緒,卻難免變得急躁,「她為什麼會這樣,您還不清楚嗎?」
當年他們仗著自己家財萬貫,打心底瞧不起出身微寒的余家兄妹,還想方設法阻止余萱嫁進門來。余家兄妹飽讀詩書,骨子裡帶著文人特有的傲氣,對他們來說,這樣的屈辱肯定是刻骨銘心的。他們曾經的劣行讓身為余家人的余疏影心有芥蒂,今天那條價值不菲的橄欖石項鏈,肯定又讓她倍感難堪。
說來說去,還是跟那段陳年往事脫不了關係。周老太太自知理虧,表面上雖是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卻好半晌都沒有出聲。
就算祖母再怎麼不對,她畢竟是長輩,周睿論資排輩都不應該出言不遜,於是他穩住情緒試著跟她講道理,「我知道您是誠心送疏影禮物的,但疏影對這種事很敏感,您先別強迫她接受,否則她會跟您急的。」這下換周老太太沉默了。
周睿用哄小孩的口吻說:「別說您給她送橄欖石項鏈,之前我給她買東西,她立即就要提款還我錢;送她禮服和鞋子,她說她拿去乾洗後就給我送回來;就連我請她吃一頓飯,她也要跟我算清楚……我數不清被拒絕了多少次,跟我這樣一比較,您會不會覺得心情舒爽一點呢?」
周老太太露出訝異的表情,「余軍到底是怎麼教女兒的,居然把她教得這麼不解風情、油鹽不進!他們那家人……思維都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周睿點頭,「確實是。斯特如日中天的時候,我們認定余家人處心積慮地謀算家財,讓他們受盡委屈。當斯特腹背受敵,所有人都巴不得落井下石的時候,他們竟然不計前嫌,在背後悄悄地幫了我們一把!奶奶,我想這種事還真沒有多少思維正常的人做得到。」
他頓了頓,接著說:「您或許覺得,他們又再謀我們的家產了。事實上,他們根本看不上我,更看不上我們家,從某種程度來說,是我們高攀了……」
這番話聽得周老太太的額角一抽一跳的,她的手攥緊又鬆開,幾次後才說:「你去找那丫頭吧,我想靜一靜。」
周睿走進臥室時,余疏影正窩在軟榻上玩著手機遊戲。聽見門邊傳來聲響,她抬了抬眼,緊接著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機上。
她玩的是一款難度不高的益智遊戲,看了片刻,周睿便說:「我還以為你玩的是發洩遊戲。」說著就擠到她身邊,長臂一伸把她圈在懷裡,動手引導她怎麼闖關。
周睿向來紳士,無論做什麼都會照顧她的情緒和意願,然而在某些時刻,他又會變得強勢而霸道,連半點選擇的權力都不給她,譬如現在。
余疏影縮著身體想躲開,周睿卻執意要抱住她,她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乖乖地倚著他。其實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遷怒周睿,但那滿腔鬱悶無從紆解,真是想想也覺得煩躁。
僅用了兩三分鐘,周睿就破了她一直闖關失敗的關卡,余疏影下意識對他露出崇拜的笑容,但一想到自己還在生氣,又強迫自己把笑意斂起。
周睿自然沒有放過她的表情變化,他不揭穿她,只問:「不給我獎勵?」
見她不搭理他,他乾脆抽走她的手機,然後將她的臉轉向自己,「氣得說不出話?」
余疏影揮開他的手,「你們家這麼有錢,隨便送個禮物都價值連城,你哪裡需要稀罕什麼獎勵。」
「誰說我不稀罕?」周睿收緊雙臂,嚴嚴實實地將她夾在懷中,「你就算在路邊撿一塊石頭送給我,我也會高興半天。」
余疏影別開臉,輕輕地哼了一聲。
周睿說:「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試試看,你撿一塊石頭給我,我立刻把它做成墜飾,還要把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哪有人用路邊撿來的石頭當傳家寶。」
「管別人做什麼,我們就是時尚。」
余疏影終於被逗笑,「不是我們,就你一個而已。」
周睿悄悄舒了一口氣,他親吻著她的長髮,「在我心裡,你比任何東西都珍貴。」
「在你奶奶心裡,我是不是跟橄欖石差不多?」
周睿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的,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條項鏈舉到她面前,「我奶奶是珠寶行家,她對寶石很有研究。如果我沒記錯,橄欖石的寓意是和平。
「這條項鏈是奶奶送給你的見面禮,你可能會覺得她示好的方式很強硬,甚至有種被羞辱的錯覺,但她確實是真心實意想跟你化敵為友的。」
那顆橄欖石輕輕地晃動著,通體透亮的弧面散發著讓人賞心悅目的綠光。只看了一眼,余疏影就收回視線,強裝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她始終沒有回應,周睿就將項鏈收進掌心裡,接著走去把窗戶打開,「算了,這項鏈讓你這麼不高興,我幫你扔了它好了!」
余疏影咬著唇,看見周睿作勢丟出去,她還是忍不住飛奔過去捉住他的手臂,「喂!你把它扔了,我拿什麼還給你奶奶……」
眼見目的達成,周睿便爽快地將項鏈還給她,「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跟奶奶認錯道歉,而是希望你試著接受奶奶。她雖然食古不化,但心地還是很好的。」
當初決定跟周睿在一起,余疏影已經將兩家結下的梁子拋到一邊。今天她之所以發作,一方面是周老太太的高姿態實在讓她難堪,另一方面則是她最近倍受壓力,最終引爆了情緒炸彈。
這一路走來,他們都走得很不容易,周睿也是受盡她父母的刁難,相比之下,她的反應似乎小題大作了。 現在靜心細想,余疏影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待人處事一點都不成熟,可她面子上過不去,雖然已經被說服,仍是嘴硬地說:「讓我考慮一下再說吧。」
第11章(2)
明媚的晨光照拂大地,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經過一夜的平復,余疏影的心情重新清朗起來。換好衣服到樓下吃早餐時,她在樓梯跟周老太太撞了個正著,她的腳步一頓,隨後還是乖巧地跟周老太太道早安。
周老太太一如既往的倨傲,她輕瞥了余疏影一眼,接著懶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竟語氣緩和地說:「早。」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余疏影聽見並感到驚奇。
察覺余疏影那略帶意外的目光,周老太太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她率先前行,把余疏影甩在身後。
周睿大清早就在廚房裡忙碌,傭人在旁誠惶誠恐地守著,同時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以致大少爺要親自下廚。
聽見外面傳來聲響,傭人立即告訴他,「老夫人和余小姐下來了。」
周睿「噢」了一聲,並沒有如她所願地停下手邊動作,甚至還有條不紊地吩咐,「幫我拿一下白胡椒粉。」
今早的早餐非常豐盛,看見周睿一邊脫著圍裙一邊從廚房出來,余疏影便走到他身邊,笑咪咪地說:「很早就起床做早餐了?」
傭人將圍裙收下,周睿的手沒碰余疏影,唇卻往她臉頰啄了一下,「我還想著要到樓上叫你起床。」 除了傭人,飯廳裡還有周老太太和嚴世洋,余疏影偏過頭去,用眼神示意他注意,他這才收斂些許。嚴世洋早已見怪不怪,而周老太太神態自若地鋪著餐巾,不知道是不在意還是故意無視那番小動靜。
趁著陽光正好,周睿又打算帶余疏影四處逛逛,讓她體會真正的法式風情。余疏影最喜歡跟他把臂同游,尚未出發,她已經嘰嘰喳喳地計畫著今天的行程。
出門的時候,他們再一次被周老太太逮住,她循例發問:「上哪兒去?」周睿回答,「我們到馬場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