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余疏影,她看了看周睿,又看了看那被扭得變形的安全帶,有點啞口無言,最後乾脆解開安全帶,側著身趴在車窗上。
正是午飯時間,路過的人不多,她等著等著就覺得無聊,忍不住開口問:「欸,你跟我爸事先約好要去酒莊的呀?」
周睿點頭,「這事已經說過很多遍,可是我總是抽不出時間,等到交易會閉幕總算有空了。」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柳經理的提議,才動了去酒莊的心思。」
「那只是碰巧而已。」周睿沉吟了下,接著說:「等下我也要問問余叔對簽約儀式的看法。」
余疏影覺得周睿在公事上向來有魄力、有主見,甚至獨當一面,但他對她父親好像頗為依賴,碰上要緊的事情肯定會找他商討,說不定還會向她父親尋求幫助,對此,她感到費解,「你怎麼放著公司裡的智囊團不用,反而對我爸這個老教授言聽計從呀?你就算要找秘密軍師,至少也得找一個商管系的專家吧……」
周睿罕見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他難以置信地問:「你一直以為你爸只是外語系教授那麼簡單?」余疏影理所當然地說:「難道不是嗎?」
周睿默然,過了片刻,他才說:「余叔沒有跟你說過他進大學教書之前的經歷?」
「沒有。」余疏影說:「我爸很少說他以前的事,哦,現在的事也不常講。」
周睿問:「那你起碼知道余叔畢業於英士國際商學院吧?余叔跟我爸是校友,余叔畢業以後曾經在斯特工作了幾年。他和我爸一起掌管市場部,當時的業績年年飆紅,應該算是斯特的巔峰時期。」
「不是吧?」余疏影不敢相信,她那位古板嚴肅的父親居然是隱姓埋名的商業高手!看她一臉懷疑,周睿伸手敲她的額頭,「我騙你幹什麼?」
「你的話聽起來就像個玩笑嘛!」余疏影靈活地躲過他的手,「我爸這麼厲害,那他為什麼要放棄從商?就算他不從商也可以教商管,幹麼要跑去教外語?」
周睿抿了抿唇,「後來碰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余叔就辭去了斯特的職務。余叔回國以後不肯跟我爸往來,直到我來了S大學唸書,他們才重新有了聯繫。」
「為了什麼呀?」余疏影好奇地追問。
話音剛落,車外就傳來余軍的聲音,「小睿,等很久了嗎?」周睿瞬間斂起心緒,微笑著,「剛到而已。」
余疏影看見父母站在車外,便高高興興地下車給他們開門。
把副駕駛座的位置讓給父親,余疏影跟母親坐在後座。就在周睿和余軍聊天時,文雪萊低聲問女兒,「你昨晚不回家也不跟我說一聲。」
每逢週五,若沒有特殊情況余疏影都會回家。她不敢告訴母親,昨晚她吃燒烤吃到了凌晨,還在周睿家裡過了一夜,於是硬著頭皮說:「昨晚太忙,交易會閉幕,我們的展位有很多東西要收拾,忙完以後我忘掉今天是週六了……」
當著周睿的面,文雪萊諒她也不敢撒謊,她戳了戳女兒的額頭笑道:「跟你爸一樣糊塗。」聽了這話,坐在駕駛座的周睿微微翹了翹唇角。
斯特在郊區有一個佔地甚大的酒莊,經過三十分鐘的路程,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
這裡有除了藏酒百萬的地下酒窖以外,園內還有一座未對外開放的高級會所。周睿帶著他們走進去,邊走邊說:「我們先吃午飯,下午才去酒窖看看。」
為了款待恩師,周睿特地開了一瓶一九八二年的斯特珍品。當他把紅酒灌進醒酒器時,夾著果味與橡膠木桶的酒香淡淡地飄在空氣中,余軍忍不住稱讚,「好酒!」
周睿說:「余叔,您還是那麼識貨。」
余軍搖了搖頭,「人老了,各個感官早沒有舊時靈敏。」
對於葡萄酒的品鑒,余軍算得上是行家。午飯過後,他們一起到地下酒窖參觀。
相較陽光普照的室外,地下酒窖的溫度要低好幾度。剛走下台階,余疏影就微微地打了個冷顫,之後挽緊母親的手臂。
走在前面的周睿將燈全部打開,開燈的一瞬,余疏影的眼睛瞇了瞇,再睜開時,她不由得驚歎,在這個連空氣都洋溢著酒香的空間裡,安置了數十個巨大的橡膠木桶,每個木桶都有標籤,而木桶裡則醞釀著令人垂涎的美酒。
再往前走則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裝瓶的葡萄酒。在燈光的照耀下,它們就像一件件精緻的藝術品。
余疏影從架子裡抽出一瓶想看看後面的貼標,於是轉了轉瓶身,看見女兒這麼毛躁,在旁的文雪萊嗔道:「影影,你當心點!」
周睿正跟余軍談著怎樣均衡葡萄酒裡的甜與澀,聽了文雪萊的話,他抽空回了句,「摔壞了也沒關係,就當被喝了吧。」
余疏影朝他做了個鬼臉,接著又低頭研讀起印著法文的標籤。
除了參觀以外,周睿還拿來品種各異的葡萄酒給余軍和文雪萊品鑒,見父母和周睿都品得很享受,余疏影拿來酒杯也細細品味著,不同的釀製和發酵方式會使葡萄酒有不同的味道,余疏影在酒中感受到果實的香甜和苦澀、鮮花淡雅的芬芳、草本植物的香氣、怪異卻又特別的橡膠木桶氣味,甚至有清新的泥土味和腐壞奶油的味道。
余軍和文雪萊都顧著跟周睿交換心得,沒有留意到貪杯的余疏影,直至她不小心打碎了酒杯,他們才發現那丫頭臉頰緋紅,連眼神都迷離不已……
文雪萊連忙過去扶穩搖搖欲墜的女兒,她眉頭緊鎖,「傻妞,你喝這麼多酒做什麼?」
碎玻璃散落一地,周睿擔心文雪萊撐不住醉酒的余疏影,於是過去幫忙,「雪姨,讓我來吧。」
周睿本想攙扶她一把,不料她卻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還一個勁地朝他懷裡蹭。他的身體微微一僵,頓了半秒才說:「疏影好像喝醉了,要不我先帶她回會所休息,然後再跟你們繼續走走?」
文雪萊被那丫頭弄得很頭疼,她發話,「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小睿,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余軍也點頭,「小睿,那我們就改天再來吧。」
文雪萊本想先清理碎酒杯再離開,周睿說:「沒關係的,到時候會有工作人員來清掃,我們先出去吧,這裡空氣流通不好,疏影應該很難受。」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醉得迷糊的余疏影卻不肯走,她使勁地扯著周睿的衣服,嘴裡還口齒不清地碎碎念。
「葡萄酒……」
「我的葡萄酒呢……」
「你把它們藏到哪裡了……」
余疏影那架式,簡直想扒了周睿一層衣服似的。文雪萊和余軍看不下去,連忙幫忙壓制正在發酒瘋的女兒。周睿護著余疏影,「余叔你們先放手,讓我抱疏影出去吧。」
此話一出,文雪萊和余軍都遲疑了一下。
他解釋,「這裡的酒架很密集,要是疏影撞了上去,酒瓶摔下來是小事,但砸到人就麻煩了。」
文雪萊和余軍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儘管被周睿抱在懷裡,余疏影還是安分不下來,她一會兒像條泥鰍一樣亂扭,一會兒死死地箍著周睿的脖 子,一會兒又伸手撓他的臉,向來沉穩自持的周睿被她弄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將她塞進車裡,那丫頭又死死地抱著他的腰,好像把他當成了床上的玩具熊。
對於這種狀態,余軍和文雪萊都束手無策,女兒向來乖巧,這麼爛醉如泥還是第一回。
周睿被她折騰得一頭汗,乾脆也坐到後座,隨後將鑰匙遞給文雪萊,「雪姨,余叔喝太多了,您可以幫忙開車嗎?」
文雪萊說:「沒問題,你幫我看住影影就好。」周睿說:「您放心。」
將余疏影安置好,文雪萊坐到駕駛座開車,余軍幫她把導航打開之後,禁不住回頭看後座混亂的情況——余疏影始終不肯系安全帶,此時正沒皮沒臉地賴在周睿身上,她連人都分不清,發起瘋來還趴在他肩頭喊爸爸。余軍覺得他那張老臉都要被丟光了,他滿臉歉意地對周睿說:「小睿啊,真的不好意思……」
周睿倒是還能維持鎮定,他扯了扯嘴角,說:「沒關係的。」
「影影她……應該很快就不鬧了。」
這話聽起來沒有半點底氣,周睿也用不確定的口吻回應,「我想也是。」
調好座位和後照鏡的文雪萊準備開車,她也轉頭對周睿說:「小睿,你盡量扶穩影影,我擔心她會吐。」為了遷就余疏影,文雪萊將車速降得很低,儘管如此,仍舊會出現拐彎或煞車的情況。
余疏影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周睿身上,她閉著眼睛,嘴裡時不時吐出半句不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