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拾幸本來想再說什麼,隨即像是想到什麼,快步跑向廳外。
朔夜回到梅苑,就停在那棵木樨樹前。
然而花朵還含苞未開,香氣淡薄。
他啞聲道:「伶兒,花快開了,你看見了嗎?」
當年,他循著木樨香氣和木笛聲找到至愛,為了她,他也在自己院落裡種下一棵,在梅苑中蓋了一個樨香院,偶爾帶她到這裡,如今木樨尚在,卻是人事已非。
「她一定會看見的。」
朔夜猛地回頭,看著卜拾幸,擰眉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呃……」她一怔。
安慰人不都是這麼說的?
沉默無言許久,在她考慮是否應該走開時,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面對伶兒的死,我是無能為力,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算施再多的咒,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都不見她的蹤影……她不見了,不只是死去,而是連魂魄都不存在。」
這樣的結果,要他怎麼告訴范姜老太君?
二十年前,相約私奔的那個夜晚,他在相約地點久候不到她,直到過了子夜,下山的他聽到細微的聲響找去,卻驚見她的屍首……
當下,他無心計較是誰殺害了她,只想救回她的命,於是他犯了咒術師的禁忌,自行起咒下黃泉,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魂魄。
不肯放棄的他在無間待了許久,最終他瘋了……為了得到更強的咒力,他接受各種歹毒的咒殺,一而再犯下禁忌,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而頰上的符文,是咒術師犯忌後所顯現的罪罰,他會不老不死,再也無法輪迴轉世。
等到他清醒,早已過了多年,要他怎麼追查兇嫌?
「那你要繼續找啊,一定可以找到的。」她低聲道。
雖然他說的話有點深奧,但繼續尋找才是根本之道吧。
「找?」他的笑聲低啞。「我找了二十年了……」
他愛她,把她視為珍寶地守護著,偏偏她就是從指縫中消逝,連影子都不見,尋尋覓覓二十年,還要他怎麼找?
他累了,很累很累……
卜拾幸原想要再說什麼,但身後有人將她強力一拉,回頭一看,才發現姐姐竟找來了。
「不要接近他!」卜希臨將她強拉回西邊的院落才沉聲警告著。
「為什麼?」
「你居然還敢問我為什麼?我都還沒問你昨晚到底是跑到哪睡覺!」卜希臨瞇起眼瞪她。
「呃……」該怎麼向姐姐解釋她昨晚到處走動,結果不小心睡在北邊的院落裡呢?「對了,姐,為什麼我老是不知不覺地睡著?」
「……那是因為你有睡神纏著嘛。」卜希臨水潤大眼一轉,有點心虛的回答。「反正,你記住,時間差不多了,就回自己的房間睡覺,知道嗎?」
「喔。」她乖巧地點頭,唇角卻勾出些許狡黠。
嘿嘿,這麼一來,姐姐就不會再追問她昨晚跑到哪睡了。
入秋的天候裡,西邊的天空還燃著壯麗彩霞,文府的廚子忙得大汗淋漓,趕著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二、三十道菜餚出齊。
「懿叔,這邊坐。」文世濤一見叔叔踏進廳裡,趕忙起身招呼。
「……這午膳會不會太豐盛了?」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朔夜不禁掀唇低笑。
「是晚膳。」
「吃得這麼早?」還沒到掌燈時分呢。
「向來都是如此。」文世濤乾笑著,不敢說是配合卜拾幸的作息。
這幾日,懿叔總是入夜才出現,讓他苦無機會好好地介紹兩家人認識,趁今天大伙得閒,一併解決也好。
「懿叔,這邊坐。」文世濤指著身旁的主位。
朔夜走向他,懶懶地掃過桌邊的人,心裡有幾分譜。「不要再叫我懿叔。」他說完,才在他身旁坐下,對面坐的是卜拾幸,正朝他笑著,他不覺莞爾。
「那是要世濤繼續喊你小叔叔?」裝傻換來一記瞪眼,文世濤輕歎口氣。記憶中懿叔對他極為疼愛,但懿叔離開時,他年紀還小,根本不清楚懿叔是什麼樣的性情。眼下聽他要自己別喊他懿叔,像是在劃清界線,他故意假裝不懂。
「懿叔,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希臨的爺爺卜三思,而對面那位是希臨的妹妹拾幸。」他回到正事上。
「我知道。」他朝卜三思微一頷首。「你們男婚女嫁,自個兒開心就好,不用過問我的意思。」
「可是,懿叔,我希望你可以替我主婚。」
「希臨有個爺爺可以主婚。」這話不冷不熱,讓文世濤碰了個軟釘子。
「那不一樣。」文世濤正色道。「文家已經沒有長輩了,在懿叔離開之後,長輩一個個離世,我已經當了很久的孤兒,我希望懿叔可以留下來,為我主婚。」
朔夜沒有答應,注意到卜希臨要卜拾幸吃快一點,不准再東張西望。
「原來這晚膳是為了她才特地提早的。」
他話一出口,唯有卜拾幸還在狀況外,其他兩個卜家人臉色大變,如臨大敵。
朔夜不禁低低笑開。
「懿叔在笑什麼?」卜拾幸嘴甜,跟著文世濤叫喚他。掃視一圈,大家的表情都好錯愕,只有他笑得很開心。
「誰是你懿叔?」他笑得愉悅,面容更顯陰魅。
「可是你是七彩姐夫的懿叔啊……」她一臉無辜,咬著筷子東張西望,還是沒人要替她解惑,她只好問:「那我該怎麼稱呼你?」
「朔夜。」他早已捨棄文予懿這個名字。
「喔,朔夜。」
看著兩人互動頗佳,卜希臨有如大夢初醒,趕忙 喝著。「拾幸,你吃飽了吧,吃飽了就趕緊回房間。」
「可是姐,我剛吃耶……」卜拾幸扁起嘴抗議。
「你……」
「哎呀,我的腳好疼呀。」卜三思唱作俱佳地抱著腿。「拾幸,你扶爺爺回房,在房裡陪爺爺一道吃好不?」
卜拾幸微瞇起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索性放棄,放下碗筷起身,攙著爺爺回房,不忘囑咐。「姐,那個白玉丸子很好吃,多留兩顆給我。」
「全部都給你。」卜希臨只想將她趕回房去。
文世濤隨即吩咐下人,再備兩份膳食送到卜三思房裡。
不過一下子,廳裡風雲變色。
卜希臨大眼直瞪著朔夜。不能怪她這麼失禮,雖然他是世濤的小叔叔,但一想起這傢伙曾經怎麼惡整她和世濤,她就很難對他有好臉色。
尤其他看起來好像知道拾幸身上的秘密,她不得不多加防備。
「這是怎麼著?」朔夜逕自笑得愉悅,拿起筷子,什麼不夾就故意夾白玉丸子,放進嘴裡品嚐,隨即一愣。
這丸子分明是白玉蝦搗泥做的,加上鴨芹的特有清香,向來是伶兒最愛的滋味……真巧,那丫頭也愛吃。
「朔夜,我警告你,別想對我妹妹胡來。」卜希臨瞇眼,這一次是真的很凶狠,不是佯裝出的假氣勢。
「希臨……」
「你不要插嘴。」她沉聲打斷文世濤未竟的話。「咒術師確實是挺厲害的,這麼快就發現我妹妹異於常人,但我不准你看準這一點,對我妹妹亂來,否則,我賭上這條命也要殺了你!」
過去曾經有人意圖對拾幸不軌,是被睡著石化的拾幸嚇到才罷手。
她雖然覺得朔夜不致下流到做出那種齷齪事,也不可能冒一丁點險,特別是朔夜連自己的親侄子都能設計,誰能保證他不會把歪主意動到拾幸身上。
第2章(1)
「希臨,懿叔不會這麼做。」文世濤不禁歎口氣。
他的親親娘子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妹妹保護過度。
「我可真期待。」朔夜哼笑著。
「你……」
「隨口說說,何必這麼在意?」朔夜嚼著白玉丸子。「你的狠勁我是見識過的,就差那麼一丁點,那時你手中的雕刀就差點飛上我的臉。」
「那還不是因為你的玩笑太惡劣。」幹麼說得好像都是她的錯?
就算是為了解除世濤身上的咒厄,也沒必要讓他拿雙眼去賭吧,要不是後來他情願以視為生命的雙手與這傢伙交易而破了咒,世濤現在還看不見呢。
想到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她和世濤被他玩弄於股掌,她就很火大。
「世濤,你真確定要娶她為妻?這種剛烈性子,要是哪天吃了飛醋,我很怕你一覺醒來,身上缺了什麼。」
文世濤笑柔了那雙異瞳。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不會呢!」她氣呼呼的反駁。
「你放心吧,你家妹妹太生嫩,我還看不上眼。」
卜希臨聞言,不怎麼放心地瞅著他。「你最好說到做到。」拾幸容貌秀雅、性子溫馴,對人半點防心皆無,她當然要好好地保護她才行。
朔夜撇唇低笑。「不過,你妹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一入夜就會石化?」
這情況很特殊,就連他也沒見過。
「我也不知道,當初爺爺撿到她時,她就是那個樣子了。」她撇了撇唇,像是想到什麼,「你……可以治好拾幸嗎?」
「治?」他愉悅地笑瞇眼。「你也認為她是中了某種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