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會讓你不愉快,那我就不問了。」
喝完熱飲,他們沒有目的地四處走走逛逛,聊著一些學校裡的生活瑣事,也聊到剛剛差點爆發燕、秦兩國戰爭的小插曲。
「所以你們家真的是用戰國七雄來命名的?」
「是啊。」
「那下一個要接什麼朝代?」
「家族機密。這個必須第一個讓老婆知道——你還要再問下去嗎?」
「……」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遠方施放煙火,路旁也搭了臨時表演的活動舞台,他們佇足觀賞了一會兒,有人從旁冒出來遞上小禮物,笑笑地對他們說:「聖誕快樂!要一直幸福在一起喔!」
她小小嚇了一跳,反倒是他接過女孩遞來的玫瑰,從容道謝。
「嗯,是市政府贊助的活動。」他看完小卡片上「市政府敬贈」的字樣,順手遞給她,便逕自往前行。
冉盈袖也沒時間思考就這樣接下妥不妥當的問題,趕緊快步追上去。
前頭的他無預警又停住,沒防備的她緊急在一步之遙收住步伐,他猛然回身,將她拉進懷中,雙唇印下。
她瞪大眼,一時無法反應過來,他也沒有太激狂熱烈舉措,輕輕啄吮了下,吸吸柔唇,便從容退開。
她憨傻的模樣好可愛。
他忍笑,一臉無辜地指了指走過的店家門前,他們的頭頂上方,正懸掛著懈寄生。
每一個走過懈寄生下的女孩,都有資格得到一記最溫柔傾慕的吻。
礙於習俗,她倒顯得怎麼反應都不對,不能興師問罪,默默接受又覺不妥,一時怔然無語。
相較之下,他看來一點也不困擾,神態自若地邁開步伐。所以,不管這時候與他一同走過懈寄生下的人是誰,他都會這麼做嗎?
理智告訴自己最好不要再探究下去,但是唇際仍留有他烙印的氣息,這是他雙唇的溫度……直到這一刻,親吻的意義才在心間發酵,暈開點點漣漪,心跳,亂了節拍。
「對了,盈袖,我好像還沒送你聖誕禮物。」走在前頭的男人,突然冒出一句,不待她應答,便逕自道:「就那雙鞋吧,不曉得會遇上你,沒帶在身上,回頭我讓燕燕轉交,希望你不會覺得太敷衍。」
不會,怎麼會!「可是……我沒準備回禮。」
「這樣吧,你送我一個約定,就當拉平了。」
「什麼約定?」
他回身,見她小心翼翼,不時朝上頭瞧上一眼的舉動,不禁失笑。
「從這裡開始,一直到回我家的路上,你覺得我們能不能碰上三戶門前懸掛懈寄生的人家?」
「不會吧?」方才來時,沿路她並未留意這個。
「若是遇上了——」他一頓,柔了眸光,沉緩道:「三個吻,換一個交往的契機,好嗎?」
怎麼也沒料到他會說這個,冉盈袖怔怔然瞧他。
忽爾,低下頭去,久久沉默不語。
「盈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什麼反應都不給他,他實在猜不透她究競在想些什麼。
正欲近一步探問,她低不可聞的嗓音幽幽然吐出。「不可能的……」
他一頓,停住欲上前的腳步。「為什麼?」
男未婚女未嫁,為什麼不可能?
別說她絲毫感覺不到他們之間隱約的火花情韻,她每每迎視他時,眼底隱抑的情悸,他都看在眼裡,要說她對他絲毫不曾動心,他是不信的。
明明彼此都有心,為什麼不可能?
她只是搖頭,抿緊唇不答。
「給我一個理由。」這是他生平頭一回對女孩子如此用心,他不想要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判出局。
「因為……」她仰眸,定定迎視他,月光下兩行清淚靜靜泛流,無奈而憂傷。
「我身邊有人了……」
那天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她已經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話說出口,她沒有想到他會那麼說,那麼真摯又認真的心意,鞭得她心房疼痛莫名。
她真的很想告訴他,她想點頭,她比任何人都還渴望跟他在一起……只是,她沒有辦法,她從很早以前就失去了那樣的資格。
每次,只要想起他當時震驚而受辱的神情,胸口便緊得無法呼吸,夜裡,再也不能入睡,總是輾轉起身,看著他送給她的每一樣物品,呆坐到天亮。
「還沒睡?」房門輕輕被推開,送來溫暖關懷,十數年如一日。
她閉了下眼,不敢貿然開口或回頭,就怕透出哽咽只會換來更多無止盡的追問,疲於應付的她,真的好累了。
她比誰都深刻地體悟,再深切的關愛,如果不是自己渴望的,也只會成力心上的負擔,馱負得幾乎喘不過氣。
「你還在生氣?」門外,男人手足無措起來,沒她允許也不敢踏進房門一步。
「對不起,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那麼失控、胡亂吃醋了,你當然有交朋友的自由,以後沒有你同意,我絕對不會對你亂來。」
他不該看到她輕聲細語和別人講電話,就生氣對她胡亂指責,可那也是因為,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她沒看到自己當時的表情有多特別,十足像是因愛情而散發美麗的小女人,嘴角甚至浮現少有的笑意,他怎麼可能不慌?
等了她那麼久,幾乎為她付出一切,他無法接受她最後不是他的!
他承認自己當時確實是慌了,強烈的恐懼主宰了他的思維,令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再怎麼說,對女孩子使用蠻力就是不對,他不該枉顧她的意願,強索親密來安撫自己的惶恐。
直到她累了,不再抵抗,在他身下靜靜流淚,語調空洞而絕望。「難道我連交朋友的資格都沒有了嗎?是不是在你眼裡,我的人早就賣給你,連思想的自由都沒有?」
怕是那一刻才猛然驚醒,自己的行為有多混帳。
她是他這輩子最想呵護的人,他卻差一點就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傷害了她。
想到她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他冷汗滲體,迅速收了手,她嚇壞了,驚慌地奪門而出。
一直到今天,她連正眼都不肯瞧他一下,怕是氣還沒消。
「盈袖……」軟軟的討饒聲聽起來可憐兮兮。
她掩去眸底的意緒,牢牢鎖回心靈深處,不透出分毫,這才轉身面對他。「你不是剛下班?不累嗎?還不快去休息。」
「不累不累不累!」馮思堯連聲道。她肯跟他說話,再熬個十天十夜的大夜班都不累。「盈袖,你原諒我了?」
她若說不,他會繼續在心裡自厭自責吧?這幾天,他也不好過。只是他不知道,她的沉默、她的黯然神傷,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愧疚不是沒有,為了讓她全心全意地學舞,他放棄升學,犧牲自己來成就她的夢想,這些她都記在心裡,不敢忘。
她不是不知感恩,可是感恩和愛情是兩回事,無法混為一談。
她的心,很清楚地知道是為誰而悸動。
但是在面對這個把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為她付出一切也不曾猶豫的男人時,她還能怎麼辦?
她從來就無從選擇。她幾近無聲地,輕輕歎息。「沒事了,下次別再這樣嚇我就好。」
「不會不會,我保證。」他神態激動,只差沒指天立誓。
「嗯,去睡吧。」
「那你也早點睡,晚安。」得到她的寬宥,馮思堯終於能夠安心回房,有個好眠了。
而她,在他離開之後,動也不動地倚窗靜坐良久,直到又一個夜晚過去,天際隱隱透出白光,她緩慢地拉開抽屜,找出紙盒,將裡頭的物品一樣一樣放了進去。
小兔寶寶的捏面人手機吊飾、繫在足踝間練舞時流光燦然的腳鏈、束髮的小飾品、一張百聽不厭的CD、一條適時送暖的圍巾、順手寫下的小紙條等等……對了,還有手機,以及後來還是由季燕手中輾轉收到的鞋。
每個女孩,都該有一雙美麗的高跟鞋。
他留給她的字箋,從來不曾署名,或許是仍把她最初的話記在心上,怕造成她的困擾。
指腹依戀地撫過上頭的字痕,每一筆、每一畫地模擬,感受他最後的心意,而後——
將最後一張字箋也放了進去,蓋上盒蓋。
也好,到此為止,不要再去想他獨特的溫淺音律。微笑的模樣。望著她時限神的專注。那日午後,安然枕臥在她腿上的微醺睡容。還有——當她說出那句傷人言語時,他驚痛而難以置信的神情,在腦中一遍遍回想,反覆折磨自己,痛得無法入睡。
一切,都到此為止。
明明已經下了決心,讓一切回歸最初,他只是學妹的哥哥,而她……也只是他偶然相識,眾多女孩中的其中一個。
何況,在她說出那樣的話之後……她讓他那麼羞辱、那麼難堪,往後,更不會再多瞧她一眼了。
他是那麼驕傲的男人,以他的條件,有太多太多數不清的女孩子為他傾心癡狂,不會也沒有必要將她惦在心裡。那只是一段偶然產生的錯覺,很快便會淡去,再過些時候,走在路上遇到,他會連名字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