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就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她們忙著捧你討好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敢惹你不快?」高娘子哈哈一笑,杏眼彎彎,揶揄道:「看來你還不知道自己日後要嫁的是個多麼了不得的厲害人物呀。」
「我不是那個——」
「唉,傻姑子,我還以為上一回司馬氏的事兒就足夠證明,飛白他有多麼護短了。」高娘子促狹地問,「便是枝繁葉茂的司馬氏一族,也禁不得有人雷霆一怒為紅顏哪!」
蔡桂福聽得滿臉通紅,又是害羞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可更多的是深深的糾結與惆悵。
再好,也不能是她的。
他要的是天長地久,她卻只敢許個今朝有酒今朝醉,與其日後愛得深了,越發無可自拔,還不如趁現在——
蔡桂福死死忽視心底那翻天覆地的絞痛感,也再不允許自己後悔!
飛白在宮裡,忽然沒來由眼皮直跳,他揉了揉跳得有些心驚的眉眼,定了定神,迎上高壑帝戲謔的眼神。
「嘖嘖嘖,果然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啊……」
飛白耳根微紅,卻依然神情沉穩內斂。「嗯。」
高壑帝霎時啼笑皆非,高高挑起濃眉道:「愛卿呀,你能別用那麼嚴肅的臉承認那麼蕩漾的事嗎?」
「讓主公見笑了。」飛白硬著頭皮道。
「瞧瞧,就你這麼不解風情硬邦邦的硬漢范兒,連幾句和軟的甜話都不懂得說,還想人家小姑子哭著喊著點頭嫁給你,那才叫作夢呢!」高壑帝有翻白眼的衝動,真想捲起袖子好好把自己這十數年來的獵艷經驗傳授一二。
「臣下……在她面前不嘴笨的。」飛白挺了挺胸膛,一想起那個每每令他心房酸甜溫軟得一塌糊塗的小狐狸精,嘴角不禁往上揚,笑意溫柔得教高壑帝都看傻眼了。
——喲,沒想到這個冰山屬下也有這一日?
「不嘴笨,那怎麼到現在還沒把人拿下呢?」高壑帝毫不客氣地一記補刀。
飛白嘴角一抽——主公,您能不往屬下的傷口撒鹽嗎?
「我以真心相候,阿福總有一日會知道我的心的。」他低聲道。
幸虧高壑帝不知道千百年後還有「好人卡」一說,要不然早就拿來恐嚇自家愛卿了。
御前奏對——其實是君臣倆互抬槓——之後,飛白告退一踏出大殿,立時就被臉色發白單膝撲通跪下的魁北驚了一驚。
「出什麼事了?」他心一震,疾言厲色地急問,「阿福——」
「稟統領,阿福姑子今晨密謀離開京師,」魁北滿頭冷汗。「她昨日在藥堂逗留良久,晚間又到錢莊一趟,屬下原以為不過是阿福姑子日常行事的章程,卻沒想到今晨她悄悄到城西雇了馬車就直奔城門——」
「她,要走?」飛白臉上血色瞬間消失無蹤,慘白著唇瓣緊抿成一線。「她現下何處?」
他自然對麾下的人有信心,無論如何定能攔下阿福的。
只是……她為什麼要離開?是——因為他嗎?
為了逃避他的逼親,竟連她苦心打下的事業都顧不得了?
飛白胸口如萬針鑽刺,呼吸沉重,滿口苦澀……
「阿福,你與我……又何至於此?」他喃喃自問。
「回統領,屬下等將人『請』回了您的府邸,」魁北小心翼翼地道,「阿福姑子頗受了些驚嚇,屬下想,有她親近熟悉的鹿伯和蛟在,料想應當會好些。」
「你們嚇著了她?」他眸底煞氣暴起,駭得魁北差點一腦袋磕砸在地表忠心。
「屬下不敢,只、只是……勒住疾馳狂奔的馬時,不小心顛著了阿福姑子。」
魁北兩股戰戰,猛吞口水稟道,「她,呃,腦門子有點磕青了一小片,屬下該死!」
「你們!」飛白勃然大怒,胸口滿滿的憤怒不安、傷心委屈等等心緒霎時不見了大半,此刻只餘下滿滿的心疼。「她……你們可傳太醫了?」
「阿福姑子連連說不要緊,不讓傳太醫。」魁北偷偷瞄著自家統領那張由黑轉白的俊臉,總算稍稍鬆了口氣。「阿福姑子說不怪屬下等人,只她看起來似乎很是沮喪,臉色不大好看。」
「她從來是個最心軟的……又怎會怪你們?」飛白怔怔地聽著,拳頭捏緊了又放,放了又緊……心密密麻麻的一陣陣忽悲忽喜,酸楚又抽疼得厲害。「她偏偏——只對我心狠罷了。」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會放手的。
「罷了罷了,」他神思恍惚,神情甜蜜中透著無限悵然,澀澀地低笑了起來。
「天上地下,也唯有阿福一個,我自是什麼都能許她,什麼都願為她做,可若是她不喜的,我……我自也不會再去籌謀了。」
魁北望著自家統領流露出一抹罕見的脆弱,笑容偏偏又那樣溫柔,溫柔得令人心碎……這恁般粗糙的中年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
「統領——」魁北想安慰,自己喉頭都有些哽塞住了。
飛白目光落在前方遠處,也不知是在說服旁人,還是在說服自己。「只要她,還能待在我看得見她的地方……」
就是……她當真只想要他的身子,不願做他的妻,他也都依了她便是。
恍恍惚惚的飛白和心神震盪的魁北,渾然不知此時此刻,佇立在大殿門口的尊貴男人面色鐵青,眼底已有殺意閃動。
「孤的重臣,豈能容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子辜負嫌棄?」
第10章(2)
蔡桂福萬萬沒想到自己「我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遠走他方,與君不見的計劃,只維持了短短一個晚上和一個早晨就被打碎成渣渣。
她神情憂鬱沉沉地坐在熟悉的亭子裡,水畔的游魚時不時翻騰起漣漪,那激起的泡泡轉眼消失得不見影……
蔡桂福覺得自己就跟那些魚一樣。
再怎麼歡脫蹦跳,最終還是得落回水裡。
她低著頭,心口悶塞得萬分難受,又有掩不住的難堪與內疚。
——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氣惱他憑什麼派人跟監她?明明她和他男未婚女未嫁,她都立好字據把偌大的一份安栗事業全留給他了,她應該半點也不欠他什麼才對。
可蔡桂福內心深處真切明白,她其實真的虧欠他太多太多……
她仰頭望著亭子上空的木雕紋路,努力眨去滿眼刺痛的灼熱淚意,臉上一片倉皇茫然。
直到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來到她跟前——
「……對不起。」她不敢看他,除了羞愧,更唯恐只要一對上他的眼神,自己就會情緒潰堤,淚崩難止了。
飛白在她對面膝坐了下來,大手輕輕地撫過她淡淡暗青、淚光窪然的眼角下方,低聲道:「乖,別怕,我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求,你日後只管安心憑著你自己的心意行事,我萬事都由著你……只別再避著我,讓我不得見著你一面……這樣就好。」
蔡桂福聽他溫柔得近乎懇求的話,心都要碎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紛紛滾落,「飛大人你……你別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沒心肝,我……」
他深邃眸裡滿滿是痛楚的憐惜,大手顫抖著忙要拭去她那像是流也流不盡的淚珠,沙啞急道:「別、別哭,你很好,是我不夠心胸寬闊,我太固執己見,明明都說了不逼你的,卻還是——讓你難受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作夢都沒想過自己哪裡來這麼天大的福分,能夠得這麼一個嶔崎磊落、剛毅果敢又情深真摯的偉男子來愛?
她一身都是缺點,自私又小氣,又有現代人這樣那樣愛防備愛算計的壞習性,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把自己低到塵埃底的愛她。
剎那間,蔡桂福所有的害怕擔憂、顧慮彷徨和咬牙撐住的抗拒,都開始搖搖欲墜……
——阿福,你這個膽小鬼,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可能穿越回家的疑慮,拒絕了有可能是這一生唯一一次能擁有真愛的機會嗎?
——蔡桂福,你捨得他嗎?
「我……」她哭得直抽氣。
那一句「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還在唇齒間,忽然有個高昂的嗓音在亭子外氣勢洶洶地響起——
「聖旨到!」
飛白眸光凜冽瞥去,蔡桂福則是茫然地望向不知何時在亭子外的那幾個侍人,領頭銜旨的是神情冷冰冰盯著她的公公。
飛白心沒來由沉了沉,他迅速收斂心神,緊緊握住了因為慌亂而小手冰涼的蔡桂福,「莫怕,一切有我。」
她仰頭望著他,狂跳不安的心頃刻間就穩穩安定了下來,乖乖地點點頭。
待他二人跪下聽旨時,伢大監看著他們一高大一嬌小十指交纏的模樣,只覺得一口老痰堵在喉頭,眼角抽搐了下,心下忽感不妙——
等等,現在這是什麼畫風?
伢大監忽然有種難道自家主公和自己就要枉作小人了的荒謬感。
但是,管他的呢,正所謂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千里……今日這番處置和動靜,主公已經可算是看在飛白統領的面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