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那麼體弱多病。」他說。
「你看起來是不像體弱多病的樣子,不過很多身強體壯的人都是說走就走的,尤其是動腦子的人……」說著,她環顧自周。
這是她第一次進到他的工作室,而看見他滿房的電腦及3C器材,她不禁驚呼著:「哇,你會不會因為長期被輻射荼毒,到最後生出什麼奇怪的病來?」
「什……」
「新聞不是常在報導嗎?」她一臉嚴肅,「有人一直面對著電腦工作,結果就死在電腦前了!」
「我……這是我的工作。」他說。
「你的意思是……這是你逃不開的宿命?」她挑挑眉,一歎:「只要換個方式,你就可以避免這種結果了。」
「這個方式很好,我不想改變。」他嚴肅地回答她。
她微怔,總覺得他這句話像是在叫她別多管閒事。
挑挑眉,聳聳肩,她悻悻地道;「算了,不關我的事……我進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明天會提早一個小時離開。」
「喔,好……」
她早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事實上,不管她是遲到還是早退,她想他都不會發現。
「那我出去了。」說罷,她轉身就要走。
「町田小姐……」突然,他開口叫住了她。
他很驚訝,因為他不確定自己還有什麼要跟她說。
而早奈也是一臉的吃驚,因為這是第一次在她單方面結束對話之後,他還叫住她,並繼續他們之間的對話。
她會覺得驚訝不是沒道理,畢竟他話實在太少,而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對話都是由她開頭,他才接話,她說結束,他就閉上嘴巴。
轉身,她訝異地望著他,「還有什麼事嗎?」說著,她兩隻眼睛直直的注視著他。
「我……」被她那麼注視著,他有點不知所措。於是,他習慣性地又壓低了臉。該死!他為什麼要叫住她?他明明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為什麼還自找麻煩?
「沒事的話,我就……」
「有!」他急忙地道,「我有話要說。」
他在處理公事時非常果斷明快,但面對面跟人說話時反應就會變慢。因為慢,跟他說話的人會覺得累,久而久之,他就越來越不喜歡跟人說話。
但相較於他的慢,她卻是個標準的急驚風,當她拋出一句話,對方絕不能沉默超過三秒鐘。他還記得上回在花壇邊,他話都還沒說完,她一個轉身就走了的事。
見他有一點點的激動,早奈怔了怔。哇!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居然能教溫吞的他如此焦躁?
「准先生,你……」她好奇地睇著他,「要說什麼?」
「ㄜ……是……」他想問她一件事,關於好美姨在電話中跟他提的那件事。但他不知道,當他向她提問時,她臉上會是什麼教他尷尬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不說,我就出去了。」有些人得抽他一下,他才會動一下,而他就是這種人。
於是,她假裝失去耐性,想逼他趕快把那卡在咽喉裡的話說出來。
轉過身子,她又一次準備離開——
見她失去耐心轉身要走,他不知哪來的衝動,一口氣地道:「你為什麼投我一票……」
她微怔,緩緩地轉過了頭,用一種疑惑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
那不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嗎?怎麼他現在還在問這件事?
被她那麼看著,他有些尷尬,但他決定迎上她的目光,迎上這個有史以來跟他講了最多話的女人的目光。
當他這麼直視著她,早奈心頭一悸。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正視著她,而他那鏡片底下的眸子,是那麼的澄澈又正直。
不知怎地,她的心跳突然急促起來——
「聯誼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跟我說話?為什麼要投我一票?」他問。
儘管他心跳奇快無比,但還是努力的看著她的眼睛、她的臉,還有她的嘴……
她那微微歙動著的唇片,像是要說些什麼卻在猶豫。她……會怎麼回答他?他又為什麼想知道?就因為他發現自己喜歡她?如果她投他一票只是日行一善,而一切都是好美姨的錯誤解讀,那他不是糗大了?
沒用的,現在擔心這個已是多餘,因為,他已經開了頭。
「像我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人會主動接近我,只有你……」
「什麼叫『像我這樣的人』?」她打斷了他,神情有點嚴肅,「你有什麼不好的?」
「什……」他一怔。
「你到底哪裡不好?」她直視著他,眼神熱切又真誠。
她非常不喜歡聽見他說這樣的話。他覺得自己不夠好嗎?什麼嘛!明明沒那麼糟,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像是沒人要的怪眙?
准治深呼吸了一口氣,這算是一種誇讚嗎?
他並不是個缺乏自信的人,在工作上、學識上、品格上,他相信他絕對不輸入。但只要一觸及「人際關係」這一個區塊,他就完完全全的失去信心。
刀是越磨越利的,他因為長久以來無心經營這一個區塊,以至於他是如此的生疏又笨拙。他沒有辦法像她那樣,輕鬆自在、泰然自若的跟一個陌生人接觸。
「是,你確實是有點怪,但並不令人討厭。」她率直地說出自己對他的看法,「第一眼看見你,的確會讓人有點卻步遲疑,但是比起那種穿著名牌西裝就自以為是的草包,我覺得你更能引起我的注意。」
「雖然我表妹香織覺得我不該接近你,還說你腦子裡可能裝了很多怪東西,極具危險性,但是我不覺得啊!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一點。」
一說起話,她就收不住,然後劈里啪啦,像是在說教或教訓人似的。
「其實你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不該因為覺得跟人接觸很麻煩而躲起來。」
他一怔,「魅力?我?」
她居然說他有魅力?她是除了綾子媽媽桑之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跟他這麼說的人,就連他的親生母親都不曾這樣說過他。
「是啊!」她的語氣跟神情一樣的肯定,「雖然你給人感覺是有點陰沉的,不過當你談起花、看著花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個很溫柔、很溫暖的人,那樣的你非常有魅力啊!」
他已經習慣了她的率真及直接,但當她當著他的面這麼誇他時,卻還是教他的內心激動不已。
他忘我地直視著她,「町田小姐……」
「啊?」早奈微頓。
「你還沒告訴我……那天,你為什麼要跟我說話?」
「因為那裡沒有我想跟他說話的人啊!」她不假思索。
「那票呢?」他定定地注視著她,「你為什麼把票投給我?」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陣狂悸。
「我……」以前他死都不肯直視著她說話時,她還覺得生氣,現在他直視著她,她反倒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在……日行一善?」他問。
她猛搖搖頭,「不,當然不是。」
「那麼你是同情我?」
「有一點點,不過那是因為我看不慣大家把你當笑話看。」她訥訥地道,「再說,人不可貌相,我覺得搞不好你會是一個很有內涵的人……」說著,她有點不好意思。
睇見她那嬌羞的臉龐,准治只覺得胸口一緊。
如果是別人,也許他會覺得對方是為了討好他而說這些話,但因為是她,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她從來不討好他,不管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還是之後,她的態度從來沒改變過。
「那麼你現在覺得我如你所想,是個有內涵的人嗎?」他問。
她想了一下,不改她的坦率,「是不是有內涵,我不能斷定,不過我真的很喜歡用溫柔的眼神及溫暖的笑容,看著石縫裡的小白花的你……」
聞言,准治一震。喜歡?他剛才聽見的是那兩個字嗎?
「我覺得你要是能抬起你的臉,用那樣的眼神跟笑容面對別人,一定會有一海票女生喜歡你……」
「我不需要。」他望著她,「我不需要一海票的女生喜歡我。」
「咦?」迎上他明明有些害羞卻莫名熾熱的眸子,早奈不覺怦然心動。
「我只要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喜歡我、瞭解我就夠了。」他說。
「ㄜ……」
天啊!這個像木頭一樣的呆頭鵝居然會說這種話?真教人難以置信!
不過,他幹嘛含情脈脈地對著她這麼說?他……咦?慢著!他……他該不是……有個奇怪的、不可思議的念頭像流星般從她腦海閃過,教她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
「町田小姐,我……」他趨前一步,想對她說些什麼。
「慢著!」早奈伸出手,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她,「我……」
「別說話。」她漲紅著臉,激動又不安,「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嚇人的話?」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神情認真又嚴肅。
迎上他深沉的眸光,她心跳加速。該死!他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當他認真起來並注視著對方,真的會讓人有種難以招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