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便當袋放在他身邊,她猶豫一會才開口,「我要回家了,像我幫你上藥一樣,之後你自己換藥,要用的東西我放在袋子裡了,
沒問題吧?」
他閉上眼,口氣似笑非笑,「我不會的話,你要幫我嗎?」
聞言,方環一愣,隨即背起書包,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要回家了。」
走到巷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又回頭,躺在地上的他還是閉著眼睛,陽光灑在他身上,她卻覺得他的表情很不溫暖。
她的粉色便當袋在這個畫面裡很突兀,就像她剛剛的猶豫,她竟然在想要不要陪他曬夠太陽再回家。
她的心情,也很突兀。
傍晚四點多,方漢帶著駱澤海一塊回家,這實在很怪。
自從前天莫名其妙被扁一頓之後,他這兩天在學校都躲著駱澤海,沒想到對方卻找上門問他姊的柔道跟誰學的,
他一說是他爸,他馬上就說也想跟他爸學柔道。
看他跟自己一樣也是一身傷,方漢立即猜他是被姊姊揍了一頓,而一聽完他的猜測,駱澤海馬上變了臉色。
本來他還想順勢取笑,但一想到自己是讓姊姊去討公道,實在有失光彩,跟駱澤海比起來也好不到哪去,便又乖乖閉嘴。
這件事,由於雙方都覺得太丟臉,所以都不敢跟別人講。
「喂,到了,等會別跟我媽說太多。」因為駱澤海硬是要他帶他回家,先跟老爸打聲招呼,要老爸收他為徒,他才勉為其難的照做。
不過這人想的也算周到,他們家柔道館教柔道的老師的確不只一個,加上老爸近年很少收學生,所以沒他引薦,他也很難跟著老爸。
「嗯。」他會記得每句話都說的簡短一點,
方漢以為他答應不會提打架的事,才放心拿鑰匙開門。「我回來了。」
聽見這聲尋常的招呼,駱澤海卻是眼神一黯,
輕輕一句「我回來了」,也能讓他心酸。
「回來啦,先去洗手。」方母一走到客廳就看見兒子帶了朋友,本來要打招呼,卻先注意到對方臉上也帶著淤青。
「怎麼回事?小漢,你朋友也被打了?」
一句朋友讓兩個青少年互看了一眼,兩人的關係在旁人眼中是這麼定義的嗎?
沒有意識到兩個男孩子的不對勁,方母逕自叨念起來,「學校的老師都不管的嗎?怎麼讓你們被打成這洋?」
由於話題實在太過尷尬,方漢趕緊制止母親、「好了啦媽。」
方母還想再說什麼,卻讓丈夫的聲音打斷,「怎麼不先進來吃飯?在講什麼?」
「爸。」
聽到方漢叫人的駱澤海也跟著開口,「伯父。」
方母還在一旁嘮叨地向丈夫抱怨,「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搞的,把孩子送去是要讓他們唸書,結果你看他們被打成什麼樣子……」
「他的傷是我打的。」駱澤海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不會敢做不敢當。
這一句話打斷了方母,讓她跟方父同時詫異地回過臉來。
方漢則是快昏倒的樣子。這傢伙怎麼說不聽啊?不是答應他不跟老媽說的?!「呃、阿漢是跟你打架?」方母頗為意外,
怎麼現在的孩子是這樣做朋友的?
駱澤海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方漢同樣也沒有趁機替自己叫屈。
對於這樣的結果,方父算是較能理解,這年紀的男孩子血氣方剛,打打架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呃、這個……」前一秒還打算替兒子申冤的方母,這會看著傷得不比兒子輕的男孩,心頓時軟了。
「我叫駱澤海,伯母叫我阿海就可以了。」
「阿海啊,這個……你要不要緊啊?」她滿臉擔憂的看著他淤青的臉。什麼時候小漢下手這麼重了?
「沒什麼事。」他不甚自在的回應。
他打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從小看多了「苦主」的嘴臉,誰的爸媽不是護著自己的孩子,所以現在他很訝異,
方漢的媽媽竟然先關心他有沒有怎麼樣?
這讓他想起打了他又為他上藥的方環,他們家的人都好奇怪。
「同學之間有什麼話就應該要用說的,怎麼把朋友打成這樣?」方母轉而責怪兒子。
「他是被姊打的,又不是我。」方漢不滿的抱怨。哼,要講大家來講,看誰比較丟臉!
「嗄?」她一怔。是小環啊……難怪,但小環性子冷,人又靜,怎會把人打成這樣?「那就……」
「那就別說了,吃飯吧,光站在門口,客人都餓了。」方父不甚在意到底誰打誰,或是原因是什麼,反正現在看起來沒事,
大人就別插手小孩子的事。
他很有威嚴的聲音,讓其他三人乖乖坐上餐桌。
四個人才坐定,就聽到開門的聲音。「媽,我回來了,幫我添碗飯,我洗洗手就來。」
當方環來到飯廳,幾個人已經開飯了,等她坐定才發現餐桌上多了個人,「駱澤海?你怎麼在這?!」
因為那天打完架之後,他就想著要怎麼見她,所以……就在這了,但這要怎麼說?駱澤海看她一眼,遲遲不回答。
除了想學柔道,想見她的念頭更強烈!
「跟我一起回來的,他說想跟爸學柔道。」方漢替他回答。
「為什麼?」
他隨即瞪了方漢一眼,但方漢哪可能這麼聽話,誰叫他剛剛要跟老媽承認打架的事。
「因為某人被女人打,心有不甘,想找老爸學柔道,看有沒有機會雪恥。」
方環不怒,反倒輕輕的笑了。「那很好,在道館裡學,比在外面跟人家打架好。」至少不用擔心有沒有人送他去醫院。
「阿海,你真想學?很辛苦的。」方父嚴肅的問。他不喜歡嘴上說說,實際上吃不了苦的年輕人。
「我想學……但是我可能沒有辦法付……學費……」他聲音漸弱。
偷瞥了方環一眼,怕看到她眼中的鄙視,但沒有,他只看到她很認真的用筷子把細條狀的青椒用一大坨飯包起來,
接著,很艱難的送人口中,嚼了幾下,眉頭才鬆開。
這樣好笑的舉動,讓他的不安也隨之消散。「雖然我付不起學費,但我願意做其他事情補償,不知道伯父願不願意教我?」
欣賞他的坦白,方父微笑著點頭答應。「在學校裡就幫忙盯著阿漢,別讓他惹事,放學後兩個人一塊回來,
練習完幫忙整理道館,明天開始。」
「謝謝伯父。」駱澤海真誠的笑了。
「快吃飯,別都顧著講話。」方母是典型的媽媽,讓孩子吃飯對她來說很重要,她開始幫三個孩子布菜。
這頓飯,聊的不外乎是道館發生的事、方環及方漢在學校的事、方母在市場遇到的好笑事,駱澤海頂多插上幾句,卻不覺得孤單。
因為晚飯時間,熱鬧的交談聲跟笑聲,一直是他想要的。
「駱澤海,等、等……一下。」
聽聞熟悉的聲音,剛走出方家要去坐公車的駱澤海停下腳步,回頭,就見方環拿著黑色小提袋,小跑步往他這邊過來。
跑定位,她還喘著氣,但手舉得高高的,「給、給你……拿著。」
他接過手,「這什麼?」
「藥水跟……紗……」
他拉著她在別人的機車上坐下,一直等到她呼吸平順才問:「幹麼特地跑來給我這個?」
「我怕你不夠用。」這是她今天經過藥局補的貨,等到他離開家時她才想起,所以特地追了上來。
打開提袋,他失笑。「我又不是天天打架,你買這麼多幹麼?」嘴上念著,心中卻有個地方悄悄軟化了。
「以後在道館上課也用得上。」
駱澤海抬起頭,看到她認真的表情時,忍不住將疑問問出口,「你不喜歡吃青椒,為什麼不挑掉?」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方環愣了兩秒才回答。「那是我媽的心意,我不想浪費。」
「你好像不知道什麼叫任性厚?」他好像越來越瞭解她了。
不像路上總是不時在說話談笑的女生,她臉上不太有表情,大多時候是認真的在做某件事。
她很會照顧人,幫弟弟教訓他,幫媽媽設想煮菜的心情,擔心他沒有藥可以用……是個不特別,卻叫人很安心的人。
「我不喜歡任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這是她身為柔道館長女的責任,她也常照顧在她家學柔道的小朋友。
「那你為什麼特別照顧我?」他很想知道答案。
她靜默了一陣才開口,「因為你笑聲很難聽。」不,應該說他的笑聲很讓人心疼,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樣覺得。
「蛤?什麼意思?」
「沒事,我要回家了。」從機車上下來,她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看她就要走遠,駱澤海突然有些著急,不自覺的放大音量。「我以後跟你爸學柔道,會有機會跟你切磋嗎?」
他想問的是,會有機會常見到她嗎?
「不會。」
「為什麼?」
遠遠的聲音傳來,「我要升學了。」
「……是嗎?」他喃喃念著,有些失神,又在機車旁站了好一會,才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