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他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煩躁地爬著頭髮。
看來今晚,他確定要失眠了。
×××
不只失眠,傅如雪是整晚沒睡。
反覆想著范恩麗,以及反省他昨晚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行為。他並不是真的反對她的話,畢竟她說的是對的,只是他很不高興聽見她說不想結婚。
早上一進入公司就是冗長的會議,開到中午的時候,傅如雪已經略顯疲憊,他輕壓鼻樑,試圖振作。
「總經理,有人送來一幅畫。」
「哪一位?」
「沒有署名,僅有公司名稱,是『Uniqueness』。」
傅如雪交代放下後,秘書以及搬畫的人隨即退出他的辦公室。
他不急著打開,反正就擱在地上,他想看的時候就可以看。
除了今晚的慈善義賣會之外,他和「Uniqueness」根本沒有任何往來,對方怎會突然送禮過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也可以說是無解,因為下午的忙碌隨之而來,他的午餐僅是一杯咖啡,就又展開部門檢討會議,直到他所有的精力都用盡後,也快下班了,他回到辦公室,秘書正好要離開。
「總經理,我已經將文件放在您的桌上,那幅畫我也拆開掛上去了,該怎麼說呢……真的是一幅很用心的畫。」
很用心?
秘書的話勾起他的好奇,傅如雪推開門,按下電燈開關,當光線照亮整間辦公室的瞬間,牆上的那一幅海震懾了他。
是畫嗎?似乎不像,他走近才發現畫框裡的不是顏料,而是一顆顆細小的沙子,顏色有深有淺,卻都不脫離主色——藍。
是誰送的,他已心知肚明。
他伸手輕撫透明的壓克力面,彷彿已置身這片湛藍遼闊的海洋,耳畔聽見的是浪潮,映入眼簾的是海浪,竄入鼻間的是海特有的鹹味。
「你都沒想過要放鬆嗎?」
「放鬆?」
「對啊,有時候小小的放鬆會有不同的收穫喔。」
「我有去健身運動,會定期慢跑游泳,週末偶爾也會去喝酒,我有放鬆。」
「我敢打賭你慢跑的時候,腦袋裡還在想著工作上的事情,就算去喝酒,也一定是跟同事或朋友,然後交換彼此的意見對嗎?沒響應那就表示我猜對了,那根本不叫放鬆,只是假借放鬆的名目進行的另一種折磨自己的行為而已。我覺得真正的放鬆,應該是連自己的腦袋也要淨空,完全的空白,什麼事情都別想。」
「很難。」
「難道你都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就只有你一個人去,可以讓你完全休息的地方?想想看,一定會有的。」
「……海邊吧,有一次我開車經過海邊,停了下來,等我上車的時候,才發現我整整浪費了一個鐘頭的時間在看那些海浪,什麼都沒有想……」
「那就去海邊啊。」
「海邊不是在我家對面,不能說去就能去。」
「……我送你一片海吧。」
某次,他們在電話中閒聊,聊到了這些小事,沒想到她不但記住,還做了更大的「流沙之屋」送給他,害他感動得只想牢牢抱緊她。
傅如雪拿出手機撥給她,但電話始終沒有接通,想起今晚有慈善義賣,他不再耽擱立刻驅車前往,抵達會場後,他找到「Uniqueness」的職員,終於詢問到她在休息室。
他叩門,輕聲走入。
范恩麗看見他,臉上難掩意外,同時也帶有一絲的欣喜。
「小雪,既然你會來找我,是不是表示我們和好了?」
「我看見那片海了。」
「喜歡嗎?」原來那幅海不是求和的禮物,是要當做他的生日禮物,聽傅爸說他的生日快到了,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小雪,我知道昨天我可能有一點擺出姐姐的架子,可是我並沒有逼你就範的意思,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要隨緣,是不能勉強的,所以……」
「我喜歡那片海。」他含笑走近她面前。
她說要送他一片海,結果真的送給他一片海。
他的笑容太迷人,范恩麗一下子恍神,待她回神之際,他的唇已落下。
因為這片蔚藍海——他丟了一顆心。
她迷亂了思緒。
×××
范恩麗以為是傅如雪太感動了才會忘情地抱著親吻,事後問他,他竟神秘一笑,什麼也不肯說,害她傷透腦筋。
因為這一吻,後來再接到他的電話,她顯得有些困擾。
「你今天怎麼說話語無倫次?」
不想想是誰害她的?
只是一個吻而已,原本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偏偏他故作神秘,什麼都不說,眼看他們即將改變的關係,她當然會受到影響,反觀他,似乎一點都無所謂,當然了。因為始作俑者正是他。
「你心情似乎很好?」她聽見他哼唱著英文老歌旋律,這可是他們認識這麼麼久以來從沒見他做過的事情。
她認識的小雪,不看專業知識以外的書籍,不聽音樂,也不看電影,他只做對工作上有利,對身體有益的事情,比如運動。他的生活在她看來簡直乏善可陳,若不是因為雙方即將成為親人,兩人怕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因此,難得聽見他哼著旋律,而且還是非常非常久的老歌,她十分意外。
「是。」傅如雪坦承。
每當他解決了一件棘手的問題,心情會特別好,因為那一吻,他最近心情非常愉快。
趁他心情好,她就把那個吻問個清楚。「那有沒有必要跟我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
哎呀,居然還裝傻?「一個星期前的慈善義賣會,你吻了我,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吻我?」
「我喜歡你,所以我吻你。」
「因為喜歡就能隨便吻,那……你……」范恩麗原本已經想好是怎麼對他說教的話,在釐清他所說的每個字之後立刻嚥了回去。
她沒聽錯吧?
若說他的吻是個未爆彈,那他這會兒扔出來的就是個加強版的核子彈。
「怎麼,現在又說不出話來了?」如果范恩麗表現出來的行為依舊平淡無所謂,表示他對她毫無意義,但此刻看來,他可以確定那個吻已經影響了她。
「那是因為你說了奇怪的話。」她的大腦才會當機幾秒鐘。「小雪,你應該知道我們即將要變成親人了吧?」
「又如何?你討厭我嗎?」
「不……」她原本還有點擔心會跟這個新表弟合不來,好不容易逐漸有了家人的感覺,為何又臨時衍生出這個麻煩?
「不討厭就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
「可是……」她壓根沒有想過要跟他培養親人以外的感情,她單純地將他視為弟弟而已,她要的只是單純的親情而非複雜難懂的愛情。
「我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的人,無論做什麼事我都會抱持做了再說,失敗了再檢討,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奇跡。」事實上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范恩麗,他們的生活方式,觀念相差甚遠,也許將來花在溝通上的時間會比戀愛還多,可是他並不卻步,因為他已經心動了。
他花了三年的時間跟明雅溝通,終於確定她適合自己,他也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判別適合或不適合,因為他從來就不相信一見鍾情,或是女人經常掛在嘴上的「感覺」,對他來說憑「感覺」是最不理性的行為。
怎知,他對范恩麗竟是一種詭異的「感覺」在作祟。
一開始,他只覺得這女人難以捉摸,最好少接觸為妙,然而,她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舉止竟然開始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思考的時候,困惑的時候,甚至是趴在地上縫著亮片的行為都讓他移不開視線,原以為是沒有接觸過這類的人才會勾起好奇,結果疏於防範,導致他深陷無法自拔。
他的目光已經慢慢習慣隨著她轉動。
「你認為我適合你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不適合。
他太求利,嚴以律己,做事又計劃優先,所謂的變化是不存在的,而她呢,生性懶洋洋,是那種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個性,人生毫無規劃可言,生命中處處充滿意外,怎麼看他們兩人都不適合。
「愛情原本就是一種協調,一種包容,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完美契合自己的人根本是妄想,所以我只想選擇我願意付出感情的對象。」他定定望著牆上的蔚藍海,已經旋轉過了,沙子慢慢從上面落下,累積成另一幅圖案。
他對她的感覺就如同沙子,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會落在哪個地方,因為不可預期,反倒讓他有種是在戀愛而不是在計劃的感覺。
范恩麗聽完他的話,沉默了。
她真的沒想到最不可能喜歡自己的人會說喜歡她?
喜歡的話不是沒人對她說過,只是對方都是不相關的外人,她能毫無顧忌地拒絕,可是這次是小雪,是她未來的親人,儘管她喜歡他,她也不可能接受他,但是該如何開口才不會造成日後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