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尚聽得很清楚,於是,他的手心再度飆汗,他彷彿被定了身,發不出半點聲音。
李薇苦等三十秒,等不到他的反應,大小姐脾氣立刻發作。「你這是什麼態度?不願意娶、不肯娶、不屑娶嗎?我瞥告你,你沒有不娶的權利,我已經和你同居那麼多個月,我已經和你同床共枕那麼長一段時間,你不娶我,我的名節怎麼辦?」汗……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有名節這種東西嗎?他還以為名節和貞節牌坊只在古裝劇裡才看得到,可她不給他時間消化訊息。
她逼著他,問:「說,你到底要不要娶我?你要不要對我負責?要不要……」阿尚不記得她到底問了幾個到底要不要,只記得她的唇紅紅的、嫩嫩的,張張闔闔間很誘人,一個衝動,他低下頭,吻了她,把她的理直氣壯、咄咄逼人一併吻進唇齒間。
第5章(1)
哈哈哈!殷佑尚和李薇要結婚了!
你要結婚嗎?你要拍照嗎?噹噹噹噹……結婚進行曲在春季晌亮……好了,快樂的部分到此截止,接下來……知道結婚有多麻煩嗎?
拍婚紗、訂婚宴、發喜帖是小事,目前麻煩的是要見見兩家爸媽,拜訪阿尚爸媽不困難,聽說他們是開明的家長,但要見自己的爸媽,讓人翻來覆去煩得無心情結婚。
爸再縱容她,也會擺起一張臭臉,而媽更不必講了,她要是讓阿尚有台階下,自己的頭就剩下來給人當球踢。
呼……歎氣,呼……再歎,整整三個晚上,李薇在床鋪裡張大眼睛,輾轉及側。
於是她放棄了,抓起阿尚的衣領,又露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壯烈表情說:「阿尚,我們跳過結婚這個步驟,直接宣佈我們是夫妻好了。」他寵小薇,眾所周知,但結婚大事,他不願意讓它成為小薇與父母之間的深刻裂痕。
於是他說:「恐怕很困難,爸媽很期待我把未來的兒媳婦帶回家,期待一個盛大婚禮,向親友介紹你。」事實上,對於他的婚事,爸媽沒有多說什麼,只講了,婚禮、婚宴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確定心意,自己願意和那個女孩共度一輩子嗎?就算辛苦、就算困難,也願意忍受?
這個問題,他不假思索,在電話這頭回答,「媽,我已經等了她好多年,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帶給她幸福。」媽媽沉默五秒,之後微微一笑,說:「那麼我和爸爸會衷心祝福你。」
「所以一定要結婚嘍?」李薇皺起眉頭哀愁地望住他。
「原則上是,我爸媽很傳統的,不只是要看著我們結婚,還要帶我們一起拜祖先。」
「所以想結婚,就非得回家取得我爸媽的同意?」
「是啊。」他寧願多點耐心,讓她的父母願意承認自己,也不願意她為了他,失去摯愛雙親。
「可是我爸媽很難搞,說不定一個火大,會在報紙上刊登脫離母女關係的梢息,這樣的話……」
她頓了頓,又說:「這樣的話,你爸媽會沒面子,兒子竟然娶了一個人家不要的女兒。」他被她的話惹得發笑,問:「所以得想想看,有什麼辦法能讓你爸媽接受我?不如……我把我的股票基金、存款簿和土地所有權狀通通交給你爸媽保管,你覺得呢?」她皺皺鼻子,滿臉古怪。「你們都說我大小姐,比起我媽媽只是小巫見大巫,我媽媽才是千金大小姐的始祖。」
「怎麼說?」
「現在已經不是你的條件問題,而是我和我媽之間的戰爭問題。她是那種會為了反對而反對的女人,她反對我和你同居,就會一併把你反對到底。
「就像我哥哥嫂嫂,我哥哥明明是我嫂嫂養的,明明是我嫂嫂為他們的婚姻全力犧牲,我媽豈會不知?她比誰都清楚,可還是一味反對,所以就算阿尚是一百分男人,身家財產比她挑選的男人更優,她也不會贊成這個婚姻。」
「這樣啊那怎麼辦?」
「不如,我們造成既定事實吧,我們去度蜜月,然後想辦法懷孕,等「證據」生下來,我媽再不爽,我爸也會妥協的,再加上孫子的爸又是這種出類拔萃的人物,我媽要是還有話說,唉,那就太沒人性了!如果還是不滿意,我就抱著孩子回娘家住,然後天天逼著兒子哭鬧,嗚……爸爸、爸爸,寶寶要爸爸啦」
「要這麼韓劇啊?」
「對,就是要這麼韓劇。」既然正常管道不通,只好另外找路走,她不怕,因為她擁有最新型、最了不起的衛星導航。
這天,為了怕阿尚反悔,在一過阿尚和自己合演韓劇之外,她還逼他簽好結婚證書。很霸道嗎?沒辦法,誰讓阿尚愛上千金大小姐,還愛了整整七年。
因為李薇的韓劇構想,也因為阿尚剛好要到宮城縣拜訪一個對經營有機農場很有經驗的前輩,希望聘他到內地,幫二哥二嫂的忙,於是他們來到日本。
阿尚和前輩談得很起勁,兩人很快就約定好出發日期。
原本他們應該回到東京繼續蜜月行程的,但前輩的熱烈邀請很難拒絕,於是他們在前輩家裡住下來了。
事後李薇想過一千次,如果那個時候她的大小姐脾氣發作,硬要回東京、硬要走迪斯尼的行程,後來的發展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在人生中最該發脾氣的那天,她選擇當可愛小女人,因此她讓自己驚心動魄了一回。她不怕地震、不怕海嘯,她害怕的是一個人在家,這是所有人都曉得的事。
阿尚知道的,可他還是出門去了,因為地震發生時,前輩離開家,他們在家裡等了超過半個多鐘頭,還等不到前輩回來,於是阿尚自告奮勇外出去找前輩,留下她和前輩的妻兒。
二O—一年三月十一日,下午二點四十六分,日本發生了規模九點O的超級強震,伴隨之後捲起的十公尺海嘯,最後總計造成近兩萬人失蹤罹難。
那時的李薇沒有計算時間,只是楞楞地站在二樓窗前等著,等待熟悉的身影從街道那端跑回來。
第一次,她明白望穿秋水是怎樣的心情與冀盼,胸口很痛,一顆心在裡頭不安分,一次兩次彷彿將躍出胸腔似的,疼得她皺眉。
她告訴自己沒事的,她安撫自己,等阿尚回來,那個痛便會消失無蹤,只要阿尚回來。
可是她沒等到阿尚的身影,卻等來波濤洶湧的海浪。
眼看海浪一步步吞噬著土地、房子、汽車吞掉了人額辛苦建立的文明,它怒吼著,彷彿這塊土地上的人民是它不共戴天的仇敵。
恐懼像荊棘,一寸寸往上攀長,它密密麻麻地包裹了她全身,讓她連呼叫哀號都不能,冷她從沒這樣冷過,彷彿墜入地獄……可,怎不是地獄?眼前便是地獄呵,海水轟隆轟隆地發出巨吼,許多房子在她眼前開塌,像散架的積木般,輕易就碎裂成千、成萬。
她慌了,因為太多的房子垮了,更因為眼中落下定點的那條街變了樣貌。怎麼辦?阿尚回來的時候會不會找不到路?
前輩的房子因大水漫過而搖搖晃晃,不知幾時,它也將放棄矗立於這塊土地上,海潮帶來的木頭、汽車一次次擦擊著房子,前輩的妻兒縮在牆角痛哭流涕,人間煉獄,她硬生生走了一回。
但她死命咬緊牙關,不哭,她要保留力氣,等阿尚回來。
阿尚那樣聰明,他應付危急狀況的能力很強,在這種時候,他一定會逃進最近的一棟高樓裡,然後和她一樣,俯視著這片汪洋,在心底反省人類對大自然做過的壞事。
他一定會反省的,因為如果不是這樣的反省,他怎會比多數人都瞭解生機的重要性?他講過千百次了,「地球只有一個」並不是美麗的文藻或口號,而是人們應該正視的事實真相。
他向她解釋過若全球均溫升高兩度的危險,他要她想像幾年後,台灣淹沒在海水底下的情景,他教會她,與其在名牌上頭費心,不如把心思拿來想想,如何多為地球做些事情。
瞧,他是這樣愛護地球的人,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有上帝,那麼祂們會在千鈞一髮之際,保住阿尚的命,因為這個地球需要他的努力,需要他推廣正確概念,助地球逃過文明劫難。
阿尚不會出事的,她比誰都清楚,因為好人有好報,這是定律,是天道循環、永不變更的定律。
所以她不哭,她就是知道阿尚不會出事。
她不哭的,雖然淚水刷過她的臉龐,一滴滴垂到頰邊:她不哭的,雖然嗚咽聲自喉間逸出。
她不哭!因為她不是傻瓜,她比誰都確定,阿尚會平平安安站在她眼前,她不能害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恐懼,她再不要他……為自己心疼不已。
她不哭,絕對、絕對不哭。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不知道房屋劇烈搖晃過幾遍,她也聽不見前輩的家人哭得聲嘶力竭,她只在心底默默祈求上天,如果祂們非要讓阿尚離開這個世間,那麼,請在下一個波濤來襲時,一起把她捲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