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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董妮

  「無所謂,反正他本就看不上我,我對他也沒太大意思,配不配,我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若親生爹娘都能將她視作貨物,親情蕩然無存,要她如何相信那虛無飄渺的愛情呢?

  她不信愛、也不敢愛,所以這輩子,她大概就是一個人過了。

  雖寂寞,卻也自在,至少不必擔心再被人背叛。

  這樣乏善可陳但安全的日子,她已十分滿足。

  第2章(1)

  徐青一直以為春天的風是溫暖的、夏天的風是炎熱的、秋天的風是涼爽、冬天的風是寒冷的,卻怎麼也想不到,明明是盛夏,自己縮在破土地廟的牆角,竟是令得渾身發抖。

  不應該啊,但這徹骨的寒意又是怎麼一回事?

  有個好心的老乞丐見他一個少年面色慘白、唇泛青,打滾了半輩子便知這小伙子怕是病了,便將自己討來的半碗稀粥分了幾口給他。

  徐青從沒見過這麼稀的粥,一眼可以望見碗底,連幾粒米都可看得一清二楚,這樣的粥真能飽腹?

  老乞丐說他病了,勸他多少喝點東西,才有體力挨過這病痛,否則用不了幾日,只怕要被直接送入化人場了。

  徐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只覺渾身發冷、獨獨胸口一把火焰熊熊燃燒著。

  長到十八歲,他也不是沒病過,卻從未有過如此症狀,真是病,不是其他?

  老乞丐把破碗湊到他嘴邊,徐青立刻聞到一股酸腐的味道。老天爺,這粥根本是壞的,怎麼能吃?

  他搖頭,想說自己不餓,喉頭卻熱燙得說不出話。

  老乞丐見他神情,再看他衣著,便知他出身定然不壞,只不知因何事淪落至此,喝不下這等粗鄙食物也是理所當然,便不再迫他,自顧自走到一旁,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那已泛酸的稀粥。

  徐青不敢相信地看著老乞丐滿臉享受喝著那碗明顯壞掉的粥。那樣可怕的東西,他怎麼喝得下去?又怎能露出如此欣然的表情?

  是因為習慣嗎?無力改變生活、只能乞討為生,時長日久,便習慣了人們的白眼、習慣腐食裹腹、習慣破衣暖身……

  天哪!多可怕的習慣!而他……失去了所有的他,將來又會如何?

  像老乞丐一樣漸漸妥協,習慣那種不可思議的日子?

  還是縮在這裡,孤單地、寂寞地、滿腹怨氣地入黃泉,與爹娘團聚?

  又或者……他可憑借自己的雙手,為自己掙出一條活路?

  前兩者他是絕對不願意的,但第三項……他要怎麼做才能走出眼前的困境?

  這輩子除了讀書之外,他沒有做過其他事,不懂下田、不懂經商、沒有手藝……除了走上仕途,他看不出自己的將來能在哪裡?

  可就算要參加科舉,以他現在的學問仍舊不足,必得再進修,讓自己更加充實,才有機會一舉成名天下知。

  只是……他現在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又怎麼讀書?如何上京求取功名?

  前途茫茫,他竟看不見一條出路。

  恍恍惚惚間,他似見著爹娘面容,慈祥和藹,令人一見便忍不住想要親近。

  他不覺向爹娘走去,見他們對自己微笑,一如從前,腳步不由邁得更快,只盼一家團聚,再續在倫。

  但慈顏總在前方,無論他如何努力向前奔跑,也靠近不了。

  為什麼?世上他已無親人,連個依靠都沒有,如今連爹娘都不要他了嗎?

  斷斷續續的申吟逸出薄唇,兩行淚濕了衣襟。

  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短短時間經歷如此多變故,不論身體或心神,皆已不堪負荷。

  當沈晶晶和嚴氏來到土地廟,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徐青縮在牆角,全身不停地發抖,他身邊一個老乞丐摸了下他的額,隨即搖搖頭,對周圍的其他乞丐打聲招呼:這小哥怕是熬不過去了,他這身衣服還不錯,有需要的就來拿走吧!

  不是老乞丐殘忍,他也曾想拉徐青一把,但徐青太嬌貴,嚥不下那酸腐的稀弱,又放不開心底的仇恨,加上白日裡被沈家下人打出來的傷勢……幾番磨難迭加,少年如何承擔得起?自然是傷上加傷。而眾乞丐又沒有能力為他延醫救治,與其讓他帶著一些有用的東西進化人場,不如便宜其他乞丐,或者還能多活幾條人命呢。

  但沈晶晶哪裡容得乞丐們對徐青的無禮,大步上前,拳腳齊揚,便將幾個想剝徐青衣服、鞋襪的乞丐打得人仰馬翻。

  「誰敢動他?」鳳目一瞪,自有無邊煞氣。

  幾個乞丐見進來的是個小娘子,嬌柔柔宛如弱柳扶風,哪裡將她看在眼裡?仗著己方人多,分出幾人去糾纏沈晶晶,另三人則繼續去搶奪徐青的衣物。

  這時,嚴氏也進來了,看見乞丐們竟敢對小姐無禮,直氣得柳眉倒豎。她的拳腳可比沈晶晶重多了,幾拳下去,那些乞丐只能躺在地上哼哼了。

  嚴氏看了一旁的老乞丐一眼。「老張頭,你也算是這裡的乞丐頭,就這麼放任他們欺生?」

  「原來是嚴大娘。」老乞丐嘿嘿笑了兩聲。「不是老張鐵石心腸,實在是這小哥病得太重,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能有錢去看大夫嗎?偏小哥又嬌貴得吃不下乞討的東西,我琢磨著他是撐不到天亮了,這才讓人把他那身好衣裳剝了,給兄弟們暖暖身,總好過便宜其他人,是不?」

  「那現在我們要帶他走,你沒意見吧?」嚴氏長期代替沈晶晶打理商行,見慣三教九流的人物,這老張頭也是打過交道的,應付起來,自然頭頭是道。

  「當然,嚴大娘看中的人,老張哪裡敢搶?兩位請便。」老乞丐一揮手,那不停湧來、將土地廟圍得滿滿噹噹的眾乞丐們自然退去,再不為難嚴氏、沈晶晶二女。

  沈晶晶走到徐青身旁,蹲下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果然燙手。

  「奶娘,他的情況很糟糕。」

  嚴氏走過去,捉起徐青的腕脈診了一陣,眉頭皺了起來。「這應該不是病,好像是……心傷加上身體遭到重創而產生的高熱……」她死去的丈夫因為常年在山中狩獵,也懂一些草藥知識和自救的方法,嚴氏與夫君感情相得,也學了一點,但不精,因此有關徐青詳細情況,還是得去看過大夫,才能得出個准信。

  「那我們帶他去看大夫吧!」沈晶晶說著,就要去扶徐青。

  「小姐,還是讓我來。」嚴氏搶過去,一把抱起徐青。小姐可是她的心肝寶貝,這男女授受不親,怎能讓徐青佔了便宜?

  「麻煩奶娘了。」沈晶晶邊說,向老乞丐點個頭,和嚴氏一起走了。總有一天,她也會離家獨立的,這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她也得學學才行。

  二女出了土廟,嚴氏才突然想起。「小姐,這天都黑了,醫館想必也關門了,咱們去哪裡找大夫?」

  「回春堂……」沈晶晶本想帶徐青到沈家常去的醫館看病,但仔細思量,那坐堂大夫與她爹娘相熟,若在言語間不小心將徐青的事說了出去,豈非又是麻煩一件?便道:「奶娘可知最近城裡有沒有什麼走方郎中或鈴醫過來?嗯……得醫術過得去的,別找那些赤腳大夫,沒的小傷都被治成大傷了。」

  嚴氏想了一下。「倒是聽說有個游大夫醫術不錯,不過……」

  「怎麼了?」

  「那人好酒、好嫖,每日看病得來的銀子都花在錦繡樓的姑娘們身上了,這時候要找他恐怕……不太方便。」

  「他既好酒色,手頭必然緊張,咱位多花一倍價錢請他,料他肯定會出診,只是要麻煩奶娘走一趟錦繡樓了。」這話說得沈晶晶也有幾分尷尬,讓嚴氏一個婦人去那煙花場所找人,確實為難嚴氏。但她身邊又沒有可用的人手,就算有……事實上,除了奶娘,她也無法再信任其他人了,所以再困難的事,也只能兩湊合著辦。

  「去錦繡樓倒無所謂,橫豎我也不想再嫁,不在乎那些名節聲譽,不過……小姐,你打算將這徐青安頓在哪裡?」

  「先送他到我們的商行去,讓游大夫去商行幫他診治,若他傷勢不重,便讓他在商行暫時養傷,待他傷癒,我贈他些許銀兩,送他去書院讀書,爭取日後參加科舉,重振他徐家聲威。」如此,也算她還了徐家一份恩情吧!

  「若傷勢重呢?」這才是嚴氏提心的,她與小姐的每一分錢都是有用處的,倘使徐青成了個藥罐子,教她們兩個女人如何負擔得起?

  「那就暗中將他帶回沈家,藏在我房裡,待他傷癒,再送他離開。」

  「這樣小姐的名節……」

  沈晶晶噗哧笑了出來。「奶娘,他一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難還能對我造成威脅?至於名節問題,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況且,我爹娘雖愛財,卻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家裡的補藥堆得都快變成一座小山了,正好拿來給他養傷補身,也省得那些藥放久了壞掉。一舉數得的好事,幹麼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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